第95章 痴丫头非分之想

王老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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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人听着倒也罢了,琴官在旁瞧见,却是眼圈儿一红,上来给他拂好了袖面,柔声说道:“好端端的又提它做什么,三嫂不信,小人也可以作保,我们少爷虽有些纨绔脾气,还不至如此的,如今放他家去,在老爷太太跟前儿撒个娇问一声,便知端的。”

    乔姐儿方才将信将疑的,只得多谢唐闺臣此番襄助。那唐少爷急着表白自家,又怕父母一时弄性使气,做下这样伤天害理的勾当,伤了阴鸷,急急的来家探听消息。

    进了内宅,倒也未敢高声,想着父母脾气秉性,那唐老爷是个惧内的,万事做不得主,此事竟是唐夫人的意思也未可知,不如先到母亲房中做些声势,看她如何。

    打定主意,进了上房屋里请安,唐夫人见孩儿久在外头耽游,今儿早早来家,心里欢喜,携他上炕挨着自己坐下,叫丫头拿茶来吃,一面笑道:“我的儿,今儿倒出息,知道着家了。”

    唐少爷赔笑道:“娘说的哪里话,不来家,难道睡官道上不成,前儿不过学里忙,文社又要聚会,想着日后多是年兄年弟,又不知哪个讨了京官儿,哪个做了外放的,总要有心结交着才是。”

    那唐夫人素知儿子脾气秉性,往日里最不喜谈讲这些仕途经济学问,如今见他原本心里有数,更加欢喜,因笑道:“你媳妇儿总是三灾八难的,身子又不见好,初一十五吃斋,今儿你就跟我吃了饭再回去,媳妇儿心里不好受,你温温款款的陪个不是,家去住几日,好好陪陪她再出去也不迟。”

    唐闺臣听见这个话头儿,故意撒娇撒痴的说道:“媳妇儿贯会乔模乔样,没病也妆个病西施的模样儿,外头听见了,不说她乐得躲懒不服侍公婆,倒以为我是那等负心薄幸之人,我不乐意伺候那样的大小姐,不去招惹便罢了……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当日定下乔小姐时,何等神仙眷属,若不是父母做主退了,如今琴瑟和谐,比什么不强?”

    一席话正撞在唐夫人心坎儿上,如今仗势拿住了张三郎在监里,十天半月判下来,把人归了唐府上,少不得也要对儿子讲明,如今既然提出来,就趁势对他说了,也要笼络住孩儿的心思,这几日安生在家等着迎娶,莫要外头戏园子里去闹相公。

    打定了如意算盘,因笑道:“提起这件事来,当日都是你老爷太急躁了些,只怕娶个天老儿回来,叫人说三道四,执意不肯,我一个妇道人家做不得主,少不得依了他……

    谁知前儿倒有缘,竟见着这位乔小姐一面,生得好整齐标致,也不见有病有灾儿的,想是当日媒人听差了,也不曾打听一个准信儿就来瞎嚷嚷,误了你们一段好姻缘,如今既然乔姑娘是个全须全尾儿的,自然依旧抬了来咱们家,只是你前头已经有了少奶奶,少不得委屈她做个偏房,这也不碍的,进了门正经做妾,再过一二年,添上一男半女,也就跟大奶奶平起平坐了。”

    唐闺臣听见这话,心中好生懊恼,待要说娘几句,又怕坏了事,只得不动声色笑道:“娘这话又糊涂了,当日咱们仗势退亲,逼得那乔小姐闹得投缳自尽,且喜未曾出事,自然深恨咱们家,如何此番又肯了?”

    唐夫人冷笑一声道:“就是她爹在时,也不敢与你老爷说个不字,况且如今父母双亡,再没个亲人撑腰,叫她进来还是便宜,岂有放着主子奶奶不做,倒愿意做奴才丫头的道理。”

    唐少爷道:“不是这么说,孩儿也恍惚听见这乔家小姐年前已经许了人的,如今好似是个什么看街老爷家的太太了,夫家尚在,怎肯另嫁。”

    唐夫人见瞒不住,只得摆了摆手道:“一个看街的,平头儿百姓叫一声老爷是怯官,连个品级也挣不上,实话对你说了罢,当日退亲她家那小姨娘只认得银子,婚书不曾讨了去,就搁在家里白放着,如今正好用上,拿到堂前,也是张三那厮强娶有夫之妇,一日有婚书在此,她碧霞奴就是我们唐家门儿的大奶奶!”

    那唐闺臣见母亲这样仗势欺人,心下又羞又怒,又不好和她撕破面皮,只得佯作不乐道:“她既然嫁过人,破了身子,我不要她……”

    唐夫人只当孩子嫌弃乔姐儿嫁过人了,因笑道:“我的儿,你也是成了亲吃过见过的主儿,到了你这般年纪岁数,这些事上便不打紧,一则这乔小姐模样儿又俊,针黹灶上百伶百俐,就是你前儿盛赞的那一位大娘子了,二则你不乐意亲近媳妇儿,不过是她模样儿不标致,又不是真心有那闹相公的暗疾,如今得了这样一个绝色的在房里,捣鼓一二年,养下哥儿来,才是我们唐家门儿的福气,这婚事我与你老爷已经定下了,可容不得你们小孩子家家的由着性儿反!”

    说着便不搭理那唐少爷,咳嗽一声,外头大丫头春兰打帘子进来道:“太太有什么吩咐?”唐夫人道:“送你少爷往内宅去见少奶奶,给他歪缠一会子,闹得我头疼。”

    唐少爷知道再说无用,只得站起来听了母亲示下,躬身退了出去。外头大丫头春兰接着,方才太太唤了少爷进去,打发了小丫头子们自个儿在外间炖茶,隔着两层棉帘子也听不真,恍惚就听见什么进门开脸做妾,一二年养下哥儿来的话。

    再想不到是说乔姐儿,还只当是有心在丫头里头挑个尖儿给少爷放在屋里,平日里心气儿又高,瞧着四个丫头里面就数自己是个好的,早做了太太奶奶的白日梦,如今听了这个荒信儿,又见太太特意打发自己送了唐少爷往屋里去,更坐实了念想儿。

    原本跟在唐闺臣后头走着,鬼使神差大着胆子就挨了身儿,唐少爷满怀心事,心想着如何帮衬乔姑娘,倒也不曾搭理,春兰见他不妨,越发哄动了春心,放低了声音柔声说道:“哥儿也该多听听太太的劝,如今放着身子不保养,做什么总是外头睡去,书房里再好,到底不比内宅暖和亲香……”

    唐闺臣只管低头走路,如今听见这话说的不大规矩,斜了眼睛一瞧,见那丫头直往自己身上靠过来,又见她拿腔拿调的勒细了嗓子,蚊子哼哼似的做那美人样子,身上一阵寒浸浸的,赶忙往前走了几步,甩开了春兰,倒也未敢说甚重话,只笑道:

    “姐姐说的是,只因学里文社都脱不开身,常言道忠孝不能两全,我不在家时,倒要劳动上房屋里的姐姐们,多替我膝前尽孝,来日若是选出来,少不得放了外任,恁的时候,房里还要倚重姐姐。”

    春兰听见这话,又好似不像属意自己的模样儿,心里摸不着实底,赶着往前走两步,一面陪笑道:“哥儿说的甚话,尽孝这事,便是代劳也都是奶奶、姨奶奶们代劳的,我一个丫头,没名没份白操的什么心呢……”

    唐少爷心里正不自在,忽剌巴的给这丫头没廉耻一处歪缠起来,心下不耐烦,使了少爷性子冷笑道:“姐姐说的是,想来便是我来日中了,放了外任,姐姐略长几岁年纪,自是外头聘去,如何来能淹留这样小门小户,倒是我痴心了。”

    说罢,也不管春兰脸上下不下得来,长袖一甩,飘然而去,把个春兰臊得满面绯红,跟着也不是,不跟着又不是,眼圈儿一红,待要哭两声,又怕回去人问是怎么了,赶忙憋了回去,只好自家咽了苦果,再不敢提起半个字来。

    那唐少爷进了内宅,说不得也只好睡了一夜,这件事情关乎两家体面,又不好叫小厮传递出来,只得耐着性子等第二日出去传话。

    可苦了乔姐儿,在妹子家里等了一夜消息,又不曾来信儿,二姑娘此番身怀六甲,要陪着熬夜,偏生又贪睡,说了几句话儿,一沾枕头就着了。

    欢姐儿白日里与官哥儿玩的好,见他训着自家狗儿作揖兜圈子好玩儿,也学了来,回家跟母亲要了一块肉,刀割成小块小块的,手里捻住了一块,逗着阿寄来吃,那小奶狗给女主人照顾得身子健壮了不少,如今也会自己找吃的了,知道肉是好东西,见欢姐儿手里拿着,就要来吃。

    欢姐儿偏不肯给,一面团了手教它作揖,一个小奶娃带着一个小奶狗,院子里头欢蹦乱跳的,若是平日里,二姑娘早就爬起来立规矩了,偏生这几日因为姐姐家里出事,一向不曾好睡,今儿实在挺不得,睡得沉重,也管不得继女调皮了。

    只有碧霞奴一个,裹着锦被抱了膝对月独坐,瞧着外头月影儿也是圆团团的,往日里自己与三郎两个,土坯房里头小轩窗下,只挑了一盏孤灯,头挨着头,脚蹭着脚,念两句书,哼几句戏文,乔姐儿又做两针针黹,三郎一时要哄得她的笑影儿,便纵身一跃,从窗棂处就跳到天井院里,练一趟把式给她瞧……

    一桩桩一件件,平日里常在一处不显,如今落得形单影只,瞧见妹子家中成双入对,添丁进口,又想着自己的男人所在监里,也不知吃饭应食不应食,监里湿冷,铺盖也不叫送进去,晚间又怕冒了风,万一这几日要过堂,虽说丈夫身子健壮不怕打,如今比不得冬景天儿,棉袄棉裤恁般厚实,这一回倒换了夹的,扛不住板子可怎么好,思前想后越发睡不着,枯坐了一夜不曾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