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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没有尽头，伴随着流水声滴滴答答。屋内的油灯已经燃尽，林天珞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捆蜡烛，这些蜡烛足够寻常人家用上三个月了。
这里辨不清白天黑夜，林天珞靠着这些蜡烛的光芒，渡过了一日又一日。
他不知道时间已经过去了多久。
他试图用过各种法子来弄断链子，砸，咬，扯，都没有效果。
绝望在心底一点点的扩大。
干粮所剩无几，换下来的衣服堆在一旁，林天珞什么也不想做，整日坐在床上对着烛光发呆。
月难道没有想过，如果他回不来了，自己岂不是要被关死在这里？
或者，月其实已经决定，如果他永远的离开了这个尘世，那么，就拉着他一起堕入地狱里去吧。
林天珞的心像是被千万根尖锐的银针一阵乱刺，痛得他无处躲藏——明明幸福触手可及，为什么要用这么惨烈的方式去拒绝？
寂静伴随着骨子而生，除了流水声和自己的呼吸声，林天珞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其他的声音了，所以当那一声脚步突兀的响起，林天珞猛地抬起头来，像是见到了什么恶鬼似的，瞳孔放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门扉，心中一阵激动。
月他回来了！
他没有遗忘自己！
林天珞紧紧握住了拳头，他做了一个决定，等苏枕月出现的时候就扑过去，狠狠的咬掉他身上的一块肉，也要他尝一尝，什么是痛，什么是绝望。
所以当铁门被推动的时候，林天珞眼中亮起了光芒，那光芒甚至比天上的星辉还要明亮。
一阵锁链撞击的声音过后，铁门在林天珞的眼前缓缓打开，林天珞瞪大了眼睛，只见视线之中出现了一道人影，身着青色长袍，头发高高束起，面目俊雅，双眸清亮，并非苏枕月，却是失踪多日的顾嘉书。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林天珞眼中的光芒快速的黯淡下去。
“珞儿！”顾嘉书见他神情憔悴，呆坐如同木偶，手腕还被一根乌黑的链子锁牵引，目光骤变，失声唤了一声。
林天珞失神的抬起一双眼睛，愣愣的盯着他。
“是苏枕月把你关在这里的对不对？”顾嘉书飞快的冲过去，厉声问道。
林天珞低声开口问道：“顾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顾嘉书目光一窒，握住他的手，神色狠厉：“苏枕月这个混蛋！”掌下内力吞吐，系住林天珞手腕的链子霎时之间便断成了好几截。
“跟我离开这里。”顾嘉书扶起林天珞，带着他离开。
林天珞却抓住了他的手，忽然回过神来，紧紧盯着他：“顾大哥，你没死，你没死真是太好了，我以为月杀了你。”
“我确实差点死在苏枕月手中。”顾嘉书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你现在太过虚弱，我带你出去。”
林天珞恍恍惚惚的跟着顾嘉书走出去，刺眼的光芒落在身上令他有些不适应，他抬起手臂遮住眼睛，长袖便滑落下去，露出因不见阳光而变得苍白的胳膊。
顾嘉书心疼的抬起袖子为他遮阳光。
过了好一会儿，林天珞才睁开眼睛，偏头打量着四周。
外头正艳阳高照，就像是忽然从地狱里逃到了人间，这样美好，这样真实。
除了金色的阳光，林天珞还看到了很多人，他们穿着同样的服饰，腰间佩剑，似乎是某个门派的弟子。他心中有诸多疑惑想问顾嘉书，正如苏枕月所说，眼前这个顾嘉书来历不明，身上实在有太多说不通的地方。
顾嘉书扶着他，更像是挟制着他，林天珞心里一颤，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抓住他的衣袖，轻声问：“顾大哥，你知道月的下落吗？”
顾嘉书面有难色。
林天珞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面色骤变：“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走火入魔了。”
林天珞瞳孔微缩，眼中透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顾嘉书低声道：“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他，的确是走火入魔了。那日你们吵架后，你藏在了酒窖里，他回去寻你不到，便已经有了走火入魔的迹象。这两个月来，他凭着一把清绝剑，先后血洗天山派和武林盟，死在他手里的弟子不计其数，江湖人便给了他一个‘剑魔’的称号。血战之后，武林盟发出悬赏令，邀天下武林正派共诛剑魔，三日前，他在白云山被三派围攻，中了少林方丈的大悲掌，唯一能够医治此伤的侠医碧楚戈早在半个月前已经仙逝于凌霄城内，他已无药可医。珞儿，我知他对你种下心魔，他这一死，必是不会留你独活在世上，所以我便拜托了东来阁的阁主帮我寻你的下落，这才赶在他回来杀你之前找到你。珞儿，快逃吧，他要杀了你，他要带着你下地狱。”
月要杀了他！
月要带着他一起下地狱！
噩梦果然已经成真。
林天珞站在阳光底下，浑身却异常冰冷，他的脸色苍白的像是一张薄纸，僵硬着身体，面上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
月他就要死了。
他不是回来和自己诀别的，他是要回来杀了他！
顾嘉书解下自己的外袍套在林天珞身上，又打散了他的头发，取下自己的发冠，为林天珞束上。
林天珞乖乖的任他动作，什么反应也没有。
顾嘉书低声说：“我如今受了重伤，师门也已遭屠戮死伤大半，珞儿，我护不住你了，你快逃，去凌霄城找凤城主，或许他有办法救你。”
林天珞被他推了一下，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神情紧张的顾嘉书，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
顾嘉书是要自己扮作他的样子逃走。
顾嘉书牵了一匹马到他身边，指着周围的几名年轻男子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师弟，会跟着你一起上路，护送你到凌霄城。珞儿，快逃吧。”
林天珞被他推上了马，神志恍惚的抓住了缰绳。
“快逃吧。”顾嘉书轻轻拍了马的臀部一下，骏马顿时迈开四蹄，发足狂奔起来。
驾、驾、驾——
其他碧山派的弟子驱马紧随其后。
顿时只剩下顾嘉书一人，他望着林天珞和门下弟子离去的方向，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你后悔了吗？”身后忽然走出一名青衣女子，只听见她冷笑道：“别忘了，是谁杀了你的弟弟！”
他缓缓回神，脸上表情顷刻间尽数敛起，只剩下了一抹诡异的微笑：“我自然是不会忘记的，卓青霜卓掌门，也请你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
哒哒哒——
伴随着一阵狂乱的马蹄声是激扬起的飞尘，马上的男子飞身跳下马，奔向自己的目的地。只见他长发披散，眉目之间依稀有隐隐血痕，身上的白衣早已脏污一片，似是有所不适，他的脸色极为惨白，手掌紧紧捂住心口之处，似乎唯有此才能止住体内翻涌的气血。
他快要死了！
可是他心中还挂念着一人，他关着他，如果他死了，他的珞儿就会被关到饿死。
他必须在死前赶回来，放了他的珞儿，为他安排好所有后路。
可是当铁门推开之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满地凌乱的痕迹和已经被掌力震断的铁链。
苏枕月眼中顿时一片血色，身上内力暴涨，衣袍无风自动。
是谁——
是谁带走了他的珞儿——
苏枕月的喉中发出野兽般的吼叫，震得整座地下室几乎在摇晃。他的神情狰狞犹如恶鬼，目光中皆是滔天的杀意，直到他看到墙角一块青色的纱巾，上面的字若隐若现，隐约是一个“顾”字。
“顾嘉书，我杀了你！”
“杀了你！！”
整座地下室只剩下苏枕月恶鬼一般的咆哮。
***
飞驰的马蹄踏起一路飞尘，林天珞抓紧着缰绳，不知为何，心头忽然突突的跳了一下，不由得低声唤道：“月？”
他似乎感受到了苏枕月的情绪。
他想停下来，可是他不敢停，他已经识破了顾嘉书的阴谋，恐怕凌霄城不是什么救命之地，而是一个有去无回的牢笼。
身后的碧山派弟子是顾嘉书派来监视他的，如果他一有不对劲，他们一定会使用强制手段将自己带去凌霄城。林天珞的思绪很乱，他的内力被封了，孤身一人，根本没有办法对付这些武林弟子，他只能想办法支开他们，然后自己去找苏枕月。
想办法……
想办法……
到底有什么办法？
这么慌乱的情况下，而且他听说月就快死了。
林天珞的心口像是棉花被堵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握住缰绳的手都在颤抖。
他的月就要死了。
不会的！
怎么会死？
他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
不可以就这样死掉。
忽然之间风声静止，林天珞的心也像是静止了下来。他听到了衣袖拂动的声音，听到了利器割开*的声音，甚至听见了一丝急促的呜咽之声。
浓烈的血腥味在风中漫开，尽管如此，他还是嗅到了一丝苏枕月的气息。
月他来了！
林天珞惊喜的回头，一声“月”还未唤出，便看到一道森冷的剑光擦过眼角，接着心口一凉。他的身体被串在了剑刃之上，急速的飞了出去，被狠狠的钉上了身后的桃花树。
桃花树震了一下，震落了满树的桃花，纷纷飞舞的花瓣迷乱了两人的视线。
原来他们正在经过一条桃花溪，他抬头看了一眼，满树的桃花盛开，灼灼如燃烧的晚霞。
——真是美啊。
林天珞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仍然忘不掉方才苏枕月掷出那一剑时眼底的绝情和杀意。
他不敢相信，所以他用尽力气，终于唤出了那一声曾小心翼翼含在舌尖上的名字：“月——”
那一瞬间苏枕月似乎也看到了他，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眸子，接着，便看见他的脸色迅速惨白下来，毫无血色，眼底一抹绝望之色，如同世界倾塌，如同末日降临。
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已经颠倒了，桃花纷纷飘落，如落了一场千年大雪，林天珞看见苏枕月飞快的朝自己奔来，血痕从他的嘴角溢出，从他的眼角流下，他踩踏着凌乱的尸体——那些都是碧山派的弟子，是他杀了他们，一剑毙命，毫无反击的机会。
林天珞朝着苏枕月伸出手，心底冰凉一片——
原来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死去是这般凄苦的滋味。
苏枕月终于抓住了他的手，他跪倒在他身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珞儿，不可能！不可能是你！”
明明……
明明是顾嘉书……
看见马上疾驰的那道背影和那件青衫，刻骨的仇恨和滔天的杀意蒙蔽了他的心灵和眼睛。
唯有杀，方可解脱。
杀了他——
杀了顾嘉书——
那是他心中唯一的念头，手中的剑毫无转圜的余地，载着他浓烈的杀意掷出，这一剑飞出，必见血，必夺命。
谁也没有料到，他用这一剑亲手结束了自己的世界。
“珞儿——”他抱着他，撕心裂肺，痛哭出声，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这是林天珞第一次听见他哭，他费力的伸出手，想为他擦去眼角的血泪，想为他抹平所有的创伤，想对他说，月，不要哭，不要痛苦，不要绝望。
然而他终究没有力气了，他看见苏枕月的眼睛失去了光芒。
他已经失去了光明。
霎时之间林天珞泪如雨下，看着他呕出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心疼到无以复加，却终究无能为力。
最后，他抬起了头，看见顾嘉书和卓青霜以及很多不认识的人从林内走了出来，他们每个人都面带杀气。
他们都想杀了月。
林天珞着急的伸出手，想要拍打苏枕月，有气无力的说道：“月，快……快拔出你的剑。”
苏枕月却一动不动，跪在他面前，双手抱紧着他。
林天珞已经痛到麻木，眼前蒙着一层血雾，几乎看不清眼前景象。
第一个弟子冲了过来，面上都是惊喜之色，也许他以为他可以杀了剑魔，这样他就可以一夕之间名扬天下了。
林天珞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急道：“月，快反抗，快反抗！”见苏枕月不动，林天珞几乎要绝望，忽然，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握住了剑刃，不顾手掌被割裂，用力将它抽出自己的胸膛。
血液喷涌而出，苏枕月抬起头来，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
林天珞将清绝剑交到了他的手中，浑身力气用尽，倒在了他怀中，喘息着说道：“月……我……我想回家……带……我……回家。”
苏枕月浑身一震，慌乱的抚摸着他的脸庞，似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珞儿，我带你回家，你答应我，别死，千万别死。”
“月，我爱你。”林天珞微笑着说道，躺在他怀里，感受着生命一点点的抽离着自己的身体。
如果可以，真想就这样睡在他怀里一生一世。
苏枕月似乎得到了极大的力量，抱着他站起身来，一剑斩掉了冲过来的弟子的头颅。
这一举动立时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愤恨，有人喊道：“一起上，杀了这魔头，功劳大家一起分享。”
“杀啊——”
“杀了剑魔——”
一时之间，无数正道弟子纷涌而来。苏枕月紧闭双眼，听声辩位，手中剑挽出无数剑花，强大的剑气在周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越界者必死。
脚下尸体越堆越多，如同一座小山，苏枕月抱住林天珞站在尸上之上，一手持剑，双目紧闭，神色狰狞。
“阿弥陀佛——”少林的方丈念着佛号，“苏施主，你怀里的那位小公子怕是不行了，苦海无边，何不就此放下屠刀，回头是岸。”
苏枕月身体微微一颤，疾声唤道：“珞儿！”
林天珞的意识已经越来越模糊，喉中发出嘶哑的声音，想要回应苏枕月。
与此同时，卓青霜眼神凌厉，抢走身旁不知是哪一派弟子手中的长弓，搭上三支羽箭，弯弓引弦，顿时，咻咻咻三声，羽箭飞出，一支钉入苏枕月身后的桃树，一支钉入他的肩膀，一支钉入了他的手腕。
苏枕月手腕陡然失力，没有抓住林天珞，顿时手中一空，他慌乱的伸出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凉的空气。
耳边听见噗通一声，巨大的水花扑到他面颊之上，苏枕月面色惨白，嘶声喊道：“珞儿——”
顾嘉书抓住时机，飞身掠过去，寒剑出鞘，直直斩向苏枕月的脑袋。
林天珞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鸟儿，只能无助的从天空坠落，他张大嘴巴，想要喊苏枕月的名字，冰冷的河水霎时之间淹没了他的头顶。
原来这就是他的结局，已经在梦中预演过无数次。
他睁大了双眼，看见桃花飘落，看见落日如霞，看见春风拂过山川，看见森冷的剑刃穿过苏枕月的脖子。
他张开双臂，拥抱春天的落花，也拥抱岸上落下来的苏枕月的头颅。
那是他的爱人，既然生不能同衾，那便在死后抱着他的头颅永远沉眠在这河底。
鲜血染红了溪流，染红了满天的落霞，也染红了他怀里的桃花和头颅，他满足的闭上了眼睛，抱紧了苏枕月——他的爱人，随着这流水沉沉浮浮，远离了这纷乱烦扰的红尘。
闭上眼，原来就能看穿这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