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欢喜冤家】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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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夜里,昔时睡得并不好。

    倒不是因为听君不肯跟他走,反而是秋亦那席话令他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来。

    他从前……

    的确是负了不少人。

    那年八月,白露未晞,秋风萧瑟,红绡帐暖。

    是他亲手,毁了两个人的一生……

    辗转反侧了一晚,直到天边吐白,朝阳初升时,他方迷迷糊糊醒过来,掀开被子披了外衫就急匆匆往外走。

    步伐倒是分毫不紊乱,径直朝秋亦的院子里行去。

    早间气候还有些微凉,院中只一个粗使丫头在那儿给花木浇水,昔时倒也没正眼看她,举步就要往屋里走。

    “秋亦?你起了没起?”

    “秋……”

    他推开屋门,里头却一个人也没有,被衾叠的整整齐齐搁在床上,桌上的茶杯也不曾被动过,昔时正惊愕间,那外头的丫头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

    “君公子,我们少爷一早就走了。”

    “走了?”这才辰时不到,他莫不是天不亮就启辰的?“那他去了哪里?几时回来?”

    丫头依言回答:“三少爷是去杭州查账,大约也要走个十天半月罢。”

    昔时皱着眉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忽而又欣喜起来。他不在倒也好,明日便找个由头把听君带回去,管这许多呢。

    想到这里,昔时转过身又去问那丫头:“那你可知道听君住在何处?”

    小丫头刚把花盆儿搬了位置,听他这么问,方支起身子来:“公子要找云姑娘?

    “可巧了,三少爷出门,叫她随行一块儿去,只怕现在已经快到三里店了吧。”

    昔时蓦地一愣,随即咬牙切齿道:“他还把听君带走了?”这举动倒像是特意防着他似得。

    “是啊。”小丫头答得理所当然,偏头又补充道,“我们少爷还说了,公子伤势既已好了,就早点家去吧,咱们庄子里饭钱贵着呢,一顿都要好几两,怕以后公子还不起。”

    昔时嘴角狠狠抽了几下,只觉得这小丫头眼里尽是嘲笑的神色,他不自然地走了几步,行至那树下,伸出拳头来往那树干上一砸。顿时,落叶纷纷。

    好你个秋亦。

    真够朋友啊!

    *

    百里之外的凉茶摊子上,秋亦没由来的打了几个喷嚏,旁边的听君忙放下筷子倒了茶水给他。

    ——公子没事吧?是不是早间着了凉?

    “没事。”秋亦不耐烦地将她挥开,“大约是方才起的冷风,不必小题大做。”

    她闻得此话,只好又低头去安安静静吃馒头。

    昨日天气不好,不想今天倒是阳光明媚。

    茶摊里头食客不多,早点不过是一些粗茶淡饭,秋亦吃了几口便就没动了。驾车的老伯和那小厮却是嘴口没停,吃得狼吞虎咽。

    因秋亦害怕麻烦,最后只要了两个人跟着,原本朱管家吩咐随行的其他仆役都在半途被他打发走了。

    可这听君却是毫无症状大清早被他拎起来的,按理说原没打算带她上路,也不知是什么缘由突然就改了主意。

    旁人不敢多问,她自也无法多言,想想横竖在庄里待着惹人不快,这般出来透透气也好。

    “三少爷。”小厮去马车上瞧了一瞧,走到他跟前笑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启程了。”

    “嗯。”

    秋亦抖抖袍子起身,没走几步,忽而问他:“去往杭州,需得几日?”

    小厮思索了一会儿:“大约三日。”

    “太慢了。”他听罢,就摇头,“你叫那车夫驾车快一些。”

    “是……”小厮虽是应着,可目光却不禁落在听君身上,迟疑着问道,“那这……这听君她……”毕竟车只有一辆,按理说她非是通房的丫头并不能上车,何况秋亦最不喜和人同坐一辆马车,可再雇一辆又不妥当,想到这里小厮和听君心中皆是为难。

    不料秋亦倒答得简单:“她随我一同上车便是。”

    听君略有些讶然地看着他,犹豫着伸手指了指自己。

    秋亦瞄了她一眼,淡淡道:“难不成你想跟在马车后面跑么?我倒是不介意。”

    “……”

    眼见他已掀了幔子坐进车内,听君也随即跟上去。她已许久未乘过马车,一脚正踏上车沿,里头却有人伸了手出来,她看着一愣,而后也轻轻将手递过去。

    车内软椅铺的整齐,前面的桌上摆着茶具,大约是备了手炉的缘故,温度格外暖和。

    秋亦便在他对面坐着,见她进来,尚未坐稳,就把手边的炉子塞到她怀中。

    “这东西太热,你抱着就是。”

    她手上原本冰凉,蓦地就觉得捧了一手的暖意,听君正抬起头来想要谢他,秋亦却闭了目,笔直地靠在那软枕上,似乎是在休息。见得如此,她亦不好再打搅,正好起得太早,现下瞧他睡了,自己也有些许困倦,于是就捂着那炉子合眼小憩。

    车外,小厮和那车夫也已坐上车来,持着缰绳,轻喝了一声,打马驱前。

    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跑着,车身略微动荡,窗外淡薄的阳光也不时照射进来,划出一道灿烂直线。

    黄昏时候,马车在那双凤镇上停了下来。这镇子不算大,不过是去往江州的必经之路,若有走远路的旅客大多会选择在此地住宿一宿。

    小厮去那客栈里头打点好了房间,这才回了车上去请秋亦下来。因住宿的人较多,上房早已客满,再去寻别家,又恐时候晚了一间房也买不到,故而只能将就一晚。

    “公子,您的住处在二楼,小的带您先上去。”

    小厮背着两个包袱,一面引着秋亦往二楼去,一面又道:“公子可先在屋里喝喝茶,这晚膳若是准备好了,小的再给您送进来……姑娘的房间就在公子旁边,我想着也方便照顾。”这后面一句他是对着听君说的。

    三人正走在楼梯中间,那外边忽又来了几个人投宿的,只听来者对那小二喊道:“老板,来三间上好的客房!”

    “啊哟,这位客官来得不巧,咱们店的上房已经没了。不过别的房间也是干净宽敞的,您看要不要凑合凑合?”

    “没了?这才什么时候就已没了么?”

    这声音听着分外熟悉,秋亦不由留神往楼下看去,刚巧那说话的人也不自觉看上来,四目相对,那人惊异之后,又露出笑脸,朝他唤道:

    “师兄!”

    秋亦难得也微微一笑,颔首道:“涉风。”

    白涉风当即几步上前来,大约是许久未见,心情激动万分,连手里的佩刀都握得颤抖,只在那楼梯之下仰头问他:

    “师兄你如何在这里?我只听师父说你回了常德……近日事务繁忙,还没来得及去山庄看望。”

    “不妨事,你才接手镖局,想来腾不出时间。我不过一个人闲人,看不看又什么打紧的。”

    白涉风又是点头又是回身招呼道:“小二,给我安排三间房,要和这位公子近的。”说罢抬起头来又笑着问秋亦:

    “一年不见师兄了……也不知师兄身体可好?”

    秋亦好笑道:“我不残不废的,为何会不好?你也是,回家之后什么不学,偏偏学人家说客套话。”

    “是是是……师兄教训的是。”白涉风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师兄既是今晚也留宿在此,一会儿用了饭,我再来寻你,咱们师兄弟二人好好叙叙旧!”

    秋亦唇边含笑,正将要点头,猛然想起什么来,他眉心一皱,问道:“既然你在这里,莫不是……”

    话音才落下,就听那客栈外有人满是不悦地嚷嚷道:

    “上房都没几间还开什么客栈?谁要在你这儿将就一晚了,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啊!”

    听得这话语,虽口气十分不屑,但那声音却清脆动听,客栈众人皆循声看去,连听君也不由自主朝那门边瞧。

    只见那门口站着个娇小玲珑的姑娘,一身猩红狐狸毛的披风,里着绛紫色的锦缎绣夹裙,星眸闪动,生的明媚秀丽,让人一看去便觉得眼中舒适,心头荡漾。

    听君正瞧得出神,身侧却听秋亦一声冰冷入骨的冷哼,她转目一望,看他一张脸说黑便黑,表情比以往更加阴沉,也不晓得是为哪般……

    “琴琴,你、你怎么跑来了。”一见她走来,白涉风倒比旁人还紧张,忙上去挡住她视线,笑道,“不是让你去马车上等着么?等客房叫他们收拾好了,你再下来,这外头风大,小心别染了风寒。”

    不想,白琴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什么客房?不是上房,干什么住在这里?依我看我们还是换别家客栈吧,这镇子上又不止他们一家,没得让他们占便宜。”

    “诶……”白涉风拉住她,好言道,“你看天色都这么晚了,若是一会儿别家也没有怎么办?咱们明儿还要赶路呢,就将就一晚上吧?”

    白琴没奈何地瞪着他,正要说话,视线却从他头一边儿落在那楼梯处的一人身上,斗然脸色就变了。

    “好哇,我说你怎么死赖着要住这里呢,原来……原来是这个没心没肺的毒舌男在这儿!”

    她一把挥开白涉风,伸手就向秋亦指着。

    后者冷眼一撇,哼道:“若我得知白大小姐今晚也要住这里,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会跑来脏了身子。”

    白琴一咬牙,气得直跺脚:“你!你说话就不能留点口德么!”

    秋亦也没看她:“真不知道是谁先不留口德。”

    “哼,说你没心没肺是给你面子,你还真以为自己的心肝都是红的?我看早黑了!”白琴一面拍开白涉风拉她的手,一面冷嘲热讽道,“成日里只会在外面装得一副清高样子,最后还不是腆着脸跑回家里沾那点富贵便宜,以为谁不知道呢。”

    秋亦正举步要走,听她这么一说,又停下来,怒极反笑:“我这半途跑回家的,自然是比不得白大小姐,从生下来就占着自家的便宜。

    怪不得那日听人说白家小姐过街平白被人打了一顿,我看不是空穴来风。”

    白琴莫名其妙地看他:“胡说八道,我几时上街被人过……”像是意识到什么,她骤然明白过来,恼得满脸通红:

    “你,你竟敢骂我是鼠辈!”

    秋亦笑得阴冷:“这是你自己说出口的,与我何干?”

    “你!——”白琴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偏生这时,秋亦又觉得喉中生痒,忍不住剧烈咳了起来,听君忙上前替他抚背。

    “哼,看吧,老天也是有眼睛的,报应来得真快。”

    “好了,小琴!你少说两句!”白涉风拽着她到跟前,挤眉弄眼地使眼色,低低道,“你看你都把我师兄气病了。”

    “少胡扯了。”白琴听得是一肚子的火,强忍着没揍他,“哥,你怎么老帮着外人说话啊。他那明明是自己有病,干我什么事。”

    白涉风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不和他拌嘴,你会死啊?”

    “会死啊,就看我死了你伤心还是你师兄死了你伤心!”白琴怒气冲冲地背过身去,“我不管,反正要和他住一个客栈,不如让我去死好了!”

    偏偏秋亦听了这话,还要接口冷笑:“说的是,白大小姐什么身份,不是皇宫内院、巨宦富室如何能住得?”

    “你还说对了,我现在就去住那皇宫内院给你瞧瞧,不羡慕死你!”

    白涉风早已是头疼不已,只好推着她往外走:“行了行了,我们找别家住去吧,找别家……”

    推推搡搡总算是把这尊大神请出去了,客栈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秋亦举步就要上楼,看得听君还在那儿愣着,不由气道:“还站着做什么?”

    ……

    她悠悠转过头来,这才随着他往楼上走。

    心里倒是奇怪。

    也不知这两人有什么仇怨,吵得这么厉害……

    *

    夜里用了晚饭,客栈大厅底楼一个食客也没有,掌柜的在那柜台前低着头算账,小二只靠在那柱子边儿睡得十分香甜。

    听君去厨房里要了热水,端上盆儿,取了干净的巾帕,向秋亦房里行去。刚走到门边抬手想要叩门,却闻得里头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不禁愣了愣。

    白日里就听他咳得厉害,难不成……当真是病了?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请大夫来,屋内的咳声渐渐止了,继而就有人淡淡道:

    “老站着,不嫌累么?有事就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