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情深不寿】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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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君轻轻抽回来,倒朝他摆手一笑。

    ——是昨日去厨房不小心划伤的,小伤罢了,过几日就能好。

    秋亦也淡淡收回视线。

    “寻些药膏来擦一擦为好,莫要留疤。”

    她默然点头,依然把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伤痕。

    “回去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秋亦起身。

    “我也困了。”

    她静静施了礼,推门离开。

    月色寂静,秋亦仍靠在窗边,拉了个缝隙看着外面街道,眸中印着桌上灯光,一闪一烁。

    *

    从杭州到扬州赶了大约一日的马车,直到第二天傍晚众人方才抵达扬州的白氏镖局门口。一路上秋亦和白琴两个人没少斗嘴吵架,眼看到了自家地盘,白琴总算是心情舒畅起来,往厅中一坐便嚷嚷着要吃茶。

    白涉风亲自进去通报,不过多时,便听得那里头传来一声朗笑,正抬眼看去,只见一身着玄色袍子的中年男子满面春风走出来,拱手抱拳:

    “方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方简亦含笑起身道:“白贤弟还是老样子,看着越发年轻了。”

    “一把年纪啦,哪里谈得上年轻啊。”白凌摇头叹道,“方兄倒是稀客,平日里连行踪都见不得,更别说能请你前来做客,这回难得来一趟,咱们得好好聚一聚。”

    方简点头称是,二人又客套了几句,白凌早看得秋亦在那儿,几步上前含笑道:

    “秋贤侄,一别数年,贤侄是越发丰神俊朗了,不知令尊身体可还好?”

    秋亦颔首微微一笑,亦朝他抱拳施礼:“伯父谬赞,家父身子……自是不如伯父这般硬朗。”

    “怎能说谬赞呢。”白凌本就十分中意秋亦,虽上回被他拒了婚,可怎么瞧他总是满意的很,“若是我家风儿能及贤侄一分半点,我这把老骨头也就不必为他操心了。”

    听到说起自己,白涉风挠了挠头,很是羞涩一笑:“爹,我怎能和师兄比呢。”

    白琴闻之就气得直咬牙,那手肘捅他,没好气地低声道: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

    白涉风:“……”

    白凌摇头又赞了几句,才把目光投向听君,这姑娘瞧着纤纤弱质,温婉安静得很,却不知是何来头。

    “这位姑娘是……”

    没料得他会来问自己,听君迟疑着该怎么回答,身边的秋亦忽然出声道:

    “她是我的一个朋友。”

    听君心头微微一颤,侧目时却见他笑容随意。

    “她早些年家中遭劫,现下嗓子哑了,还望伯父多多能包涵。”

    “哦,原来是这样!”白凌恍然之后,又皱着眉颔首,神色怜悯地看着听君,“想不到你一个小姑娘,却还经历过这般事情啊。”

    他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宽慰道:“不妨事,不妨事。到了这里,大家便是一家人了,你千万别与老夫见外……”

    正欲还要说话,院外不知何处竟回荡开一阵笑声,继而就听一人笑道:

    “白家老爷子好小气啊,请了他们做客却都不请我!”

    白涉风隐隐觉得不好,飞快拿了刀就冲到院里,仰头便道:

    “什么人?装神弄鬼的作甚!还不快快现身!”

    白凌刚往门口走了几步,耳畔听到风中有凌厉之声,前面有一不明之物飞来,他旋身一转,抬手擒住那物,掌心摊开,却见是一枚色泽上乘的玉石。

    众人皆往院里而去,白涉风四下里转悠了几圈没看到人影,正在这时,身后高墙之上有一人款款而落,脚步着地无声。

    “白少爷还在找呢。”那人往他左肩上一打,笑得无赖,“你这轻功要多练练了。”

    白涉风皱着眉侧过身,旁边这人凤眼一眯,两道剑眉轻轻一扬,眼里尽是挑衅,他心自不悦,奇怪道:“君昔时,怎么是你?你跑这儿来做什么?”

    “我为何大老远跑过来……这个问题,你可得问他了。”后者耸耸肩,一脸无辜地看着那悠悠走过来的秋亦,眼神骤然一暗,那一字一句几乎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对吧?秋,少,爷?”

    秋亦冷冷一哼,却也懒得搭理他,恰好听君亦从屋内出来,昔时瞬间转了脸色,几步走上去,凑到她跟前便笑道:“小云儿,日数未见,我可是日夜都想着你呢。”

    他此话一出,听君顿时脸颊飞红;背后的方简微微挫身,握拳在唇下轻声咳了一下;旁边的白涉风双目圆瞪,不可思议;不远处的白琴则是一脸像吃了苍蝇般的神情,低低啐了一口,道:“真恶心,没羞没臊的。”

    发觉四周全是各式各样难以言表的目光,听君手足无措,幸而秋亦及时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方才松了口气。

    “君堡主大驾光临,老夫有失远迎。”白凌到底是老江湖,面不改色地朝他拱了拱手,仍是笑道,“不知堡主此来所为何事?”

    “白老爷子真是客气。”眼见秋亦如此护着,昔时只好抬起头来,也向他作揖,“在下听闻几位老友前来贵地,故而也不请自来,登门拜访……适才那见面之礼,不晓得老爷子可满意。”

    “哈哈。”白凌朗声大笑,握着那玉石,颔首道,“堡主如此大礼,到让我这个老头子受宠若惊啊。”

    “老爷子客气了。”昔时挑起眉,笑容狡黠,“那不知可否也让我打扰几日,瞧瞧这‘天下第一’的白家镖局是何等气派。”

    “‘天下第一’可不敢当。”白凌摆手一笑,“既是秋贤侄的朋友,自然也是老夫的朋友,寒舍能招待堡主,想来将蓬荜生辉啊。”

    “爹爹!”白涉风扯了扯他袖子,盯着对面的昔时,没好气,“你还真要让这人住咱们家啊?”

    关于昔时江湖那些传言,白凌自没少听过,他摇了摇头,示意其不必在意:“来者皆是客,来者皆是客嘛——快快快,去安排房间,让你师兄他们和君堡主先住下,赶了一天的路,想是都累了。”

    白涉风无可奈何,只能应下,路过昔时跟前,后者还特意笑着提醒他:

    “劳驾让我和这位姑娘的房间近一些。”

    白涉风正满心不情愿,抬头正对上秋亦双目,见他使了一个“不用理会他”的眼神,登时领悟,重重点了头,举步招呼着管家就往里头走。

    *

    白氏镖局素来以信誉闻名天下,乃是在前朝就于江湖上建立起的声誉,到如今已有四代。这白府府上也算殷实,光瞧厢房数量便不输于明月山庄。

    大约是因听君乃女儿身,故而单独安排了一处院落,院外有一荷花池,若是夏天池中定然粉绽绿衬,只可惜眼下才入春,池里光秃秃一片,没什么可看的,反而显得苍凉。

    底下有人送来热水让她沐浴,遂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正由于秋亦那一句“是他的朋友”,她也受了这般待遇。可想想自己本就是丫鬟出身,如今倒还让人家丫头伺候着,左右觉得不安。正巧门外有小厮唤她去厅里用饭,听君简单收拾了一番,遂推门出去。

    天色渐暗,星辰斑驳,那门外池边却有人席地而坐,随手捡了细石,在那池面上打水漂,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约莫是听到声响,昔时回过头,一见得她,笑意也随那水波一点点漾开。

    “阿君。”

    他的称呼还真是变化莫测,听君略有些尴尬地朝他一笑,昔时起身就走过来。

    “啧啧。”他俯下身来,凑到她脸边摸着下巴仔细看了看,叹气,“瞧你这眼神,想是这几天秋亦没少说我坏话啊。”

    听君暗自汗颜,抬手摆了摆。

    ——少爷没提起过你。

    “他这么费尽心思地把你支走,我还不晓得他怎么想?”昔时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听君却皱着眉,心情莫名变得复杂。

    “你放心。”昔时突然话题一转,神色渐渐柔和下来,深深望着她,“我仔细想过了,你若是跟了我……从前的事,我就当是从前。自此以后,也只有你,你看……好不好?”

    “……”他话语听上去甚是真挚,听君倒愈发觉得事情有些难办。

    总以为自己当日已说得很明白,却不想他还纠缠不清,她禁不住捏了捏有些发烫的耳根。

    ——可是……我对你……对你……

    迟疑了许久,思索着该用什么手势来表达这种感觉,可大约是踯躅太久,昔时自她身上慢慢移开视线,眼睛往她发间瞧去。

    “啊——”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提了音调,“你换簪子了?”

    听君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发髻是用上回秋亦买的发簪挽的,她不由含笑。

    ——是三少爷送的。

    “他送的?”昔时漠然垂眸,而后不由分说就把那簪子拔了下来,听君微微一愣,还不及反应,他不知从哪里又摸了一支钗,顺手就插入她发中。

    “不戴他的,他挑的有什么好看的?”昔时分外得意地拉了她到水边,“瞧瞧这支,喜欢不喜欢?”

    水里朦胧倒映出她身形,头上的钗是用玛瑙缀成的梅花,白玉为辅,看上去甚是精致。听君摇了摇头,惶恐地想要取下来,不想昔时抬手就扣上她手腕,淡着嗓子威胁道:

    “不许摘。”

    “你若是敢摘……”

    昏暗的夜色印得他眉目凌厉,瞳中似隐隐有些涟漪波动,听君怔了怔,自不敢再动作。

    昔时看得她脸上变化,也发觉自己这语气太重,他只好松开手,不自在了清了清嗓子。

    “总而言之,我不许你摘它,听见了么?”

    若是让秋亦看到只怕他的脸色还要难看,听君垂首立在那里,没点头也没敢摇头。

    昔时看了她半晌,终究是叹了一声。

    “罢了罢了,走吧……总不能让人说,我连姑娘家也要欺负。”

    *

    白府上大概也是鲜少能来这么多客人,白凌颇为高兴,张罗了满桌的菜,又将那陈年的老酒摆上席,和方简对饮。

    两个老人家许久未见,唠嗑不少闲话,有说有笑,底下的一干小辈却显得格外安静。秋亦不喜说话,白琴满腹不爽,昔时丝毫没把自己当客人,吃吃喝喝,白涉风则是盯着他,食之无味。

    相反,因这桌上布了一道鲈鱼丸子汤,听君倒是吃得很开心。

    她搁下筷子,正抬手想要取汤勺,不料秋亦却把她的碗端了过来,淡淡道:

    “我来吧。”

    听君微微一笑,却也没有推辞,他刚舀了一勺,有人飞快夺了那汤勺在手,笑嘻嘻道: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大少爷做呢。”

    昔时也不理会他表情,三两下盛满了汤摆在听君跟前,末了,还关心道:

    “烫着呢,你小心点喝。”

    端得是眼前香气扑鼻,听君也感觉到周身袭来一阵凉意,耳边听得有人在冷哼,她僵硬地笑了笑,这会子当真是如坐针毡,甚是难熬。

    上座的方简一面举起酒杯来喝了一口,一面却又看向那下面几人,笑得神秘莫测。

    正在此时,那屋外吹进来一道凉风,秋亦眉峰一蹙,忍了许久终是忍不住,轻轻咳了起来。方简忙把杯子放下:

    “怎么?又不舒服了?”

    “没事。”秋亦抬眼扫了众人,强自忍了忍,“老毛病罢了,过几日就会好。”

    “嗯……”方简不看好地摇摇头,“不是说了让你记得吃药么?看你这样子,怕是又没吃。”

    “并不是什么大病,犯不着吃药。”秋亦虽是如此说,却把碗筷搁置一边,起身向白凌施礼,“伯父慢用,恕小侄不胜酒力,不能作陪了。”

    “好好好。”白凌自瞧出他身体不适,也不强求,“贤侄养好生休息就是,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涉风,莫要和伯父客气。”

    他作揖淡道:“多谢。”

    那桌前的白琴翻了个白眼,嘀咕道:“一个病秧子还逞什么强。”

    春风料峭,他已咳了快半月了,也不知多年前那毒下得有多重,落下这样的病根子,听君略有些担忧地瞧着秋亦的背影,正回过头想要喝汤,方简忽然朝她笑道:

    “云小姑娘也跟着去看看吧,我这个徒弟太好面子,我倒放心不下他。”

    她本也正有此意,故而颔首点头,依言起了身,向他行了一礼。

    昔时见状,也忙放下筷子。

    “那我也……”

    “诶——君师侄。”方简突然打断他,“你我也是有数载没见了,今日既在这里碰上,咱们师叔侄来好好叙叙旧嘛……”

    昔时看了一眼听君,继而陪笑道:“难得师叔好雅兴,师侄本该奉陪,只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方简就亲亲热热地坐了过来,拿了酒壶给他满满斟了一杯,笑容满面。

    “来来来,喝一杯。也同我说说,你师父近来可又专研出何种高深武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