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缘定三生】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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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君这时才意会到他话里的含义,当即便有些恨自己嘴快,可心里一急,就越发口不成言,启唇好久,一个字都还没吐出来。

    秋亦看在眼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慢吞吞道:“后悔了?”

    她脑子里混乱一片:“后悔……什么?”

    “我这个人,可是很不讲道理的。”他眼下倒是有自知之明,漫不经心地伸手来,将她手握住,“往后若是你要后悔,我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冷静下来之后,听君方觉得又无奈又好笑:

    “我好像都没说几句话……”

    “你说话太慢。”秋亦丝毫不给面子,一语道破,手上却轻轻一带,拥她入怀,“就这样,便好。”

    他下巴搁在她头顶,光滑的发丝扰得心里痒痒的。隐约感觉到胸前有些湿意冰凉,不用想就知道她在哭。

    怪道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伤心也哭,高兴也哭……那现在到底是伤心还是高兴?

    他并不清楚,也懒得细想,只知道她的手一点不曾抗拒,甚至缓缓搂上自己背脊,温暖的体温透过衣衫侵入血液。

    这一刻,万籁无声,心里一派平安喜乐。

    不知相拥多久,听君忽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左右看了看四周,秋亦淡淡垂下眼睑,不解道:

    “怎么?还怕被人看到么?”

    “不是……”听他这话,听君脸上微有些窘迫,慢慢问道,“我们就这样跑出来了,欧阳家那边怎么办?”

    “管他怎么办。”秋亦说得轻松,“横竖也不过是想找个人冲冲喜,那府里头阿猫阿狗这么多,不怕他欧阳少爷讨不到媳妇。”

    “可我舅舅舅母还在那儿。”听君越想越觉得不安,“闹成这样,欧阳老爷定会找他们麻烦。”

    “他们连你都卖,你还在意他们?”

    “……可舅母对我很好的,她还特意拿了体己钱让我打点下人。”

    秋亦闻言就冷哼了一声:“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看你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呢。”

    不知该说她傻还是笑她缺心眼,想了想终究是叹了口气。

    “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我会打点好。”

    看他眉头微拧,脸色异样,听君不由一惊,温言问道:“会不会很令你为难?”

    “有什么难的。”秋亦仍旧握着她的手,淡淡道,“与你嫁人比起来,这事好办得多。”反正都是推给朱管家处理,他当然毫不在意。

    “……那,还是先回城吧?”荒郊野外,难不成要露宿一晚么?

    不料秋亦却摇了摇头,忽然用手撑着额,像是颇为难受的样子。

    “暂时不要,我休息一会儿。”

    “怎么了?”

    听君看他表情不正常,忙扶了他在一旁树下坐了,秋亦靠着树干闭目养神,良久没发一语。

    她瞧得心急,可又苦于不懂医术不会把脉,也看不出他是什么毛病,只得拿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我没事。”

    他轻声解释,莫名地别开脸看向他处。

    听君外头打量了半晌,骤然明白过来:“公子……是不会喝酒么?”

    秋亦皱着眉回头:“酒有什么会喝不会喝的……我只是酒量不好而已。”

    她不禁笑出声来,后者甚是不悦地移开视线,仍闭了眼倚着树。听君见他不说话,也挨着他坐下,河边静谧,微风拂动,竟有些像是那时候在紫薇山涧一般。

    不知坐了多久,风打在脸上,让他酒意清醒了不少,秋亦缓缓抬了眼皮,正将起身,肩头却觉一沉。他往身侧望去,发现听君头靠着他右肩,呼吸均匀,竟已然睡着。

    想来她这些日子也受了不少累,秋亦不忍打扰,但思及这郊外更深露重,她又是蒲柳弱质,难免会生出什么病,便伸手在她胳膊上推了推。

    听君悠悠转醒,睁眼一见是他,赶紧坐直身子。

    “睡得这么沉?”秋亦微微一笑,“多久没睡好觉了?”

    听君脸上发烫,不知怎么回答,正思虑间,忽见他眸色一暗,伸手往自己耳畔而来。

    指尖在耳垂下蜻蜓点水般掠过,秋亦收了手,望着她眉头微皱:

    “伤口都泛红了,谁给你打的耳洞?”

    “是舅母……”说话时她不自觉拿手要去碰耳垂,秋亦飞快拉住她,低声道:“别乱碰。”

    她手上一滞,听话地又放了回去。

    “没上叶梗子,直接就挂耳珰,也难怪会红成这样。”他瞧了一会儿,但见那耳饰晶莹闪光,甚是眼熟,心情不由好了几分。

    “走吧。”

    秋亦牵着她手,口气淡淡。

    听君倒听得迷糊:“去哪儿?”

    “先回城里头。”秋亦抬头看了看那高高的城墙,“总不能在这里过夜。”

    “哦。”她刚应完这一声,垂首瞅着自己这一身大红的嫁衣,蓦地有些发愁。

    “我……就这么进去么?”

    秋亦这才侧目来打量她,颔首道:“是不该这么穿。”

    “快亥时了,江陵城有宵禁的。”听君喃喃沉吟,“回城也无处可去啊。”

    “不妨事,这边城墙上没有守卫,我倒是可以带你直接绕到客店去。”

    如此她放下心来,笑道:“那就好,眼下街上无人,应当也看不见的。”

    秋亦若有所思地点着头,却自然而然道:“还是换下来为好。”

    “呃?”

    他语气平静:“我看着扎眼。”

    听君骤然语塞,怔了一怔,才笑道:“可我没有衣裳换。”

    “这个好办。”秋亦笑得平易近人,“穿我的。”

    ……

    这喜服甚是繁琐,光是褪下来就得解好几处的衣带,偏那里衣也还是大红的,听君犹自在树后窸窸窣窣换了袍子,迟疑着探出头来。

    秋亦坐在树旁,垂眸摸着那件广袖的钗钿礼服,看不出神色喜怒。耳边听得动静,他方抬起头来,看她这身扮相,淡淡一笑:“大了些。”

    他今日这衫子衣料不同往日,细腻柔软,好几处还滚了金边,听君略有些窘迫地拉了拉下摆,尽量让自己看得自然一些,抬眼时见他手里还捧着那喜袍,疑道:

    “那袍子,有什么不对么?”

    “也没什么。”秋亦不在意道,“料子挺好的,是上等货。”

    尚在琢磨这话里的意思,他又慢吞吞说了下文。

    “到时候,我可能买不起这么好的缎子。”他似笑非笑朝她道,“你还会穿么?”

    明知今晚他说的话,是带了几分醉意,听君却仍觉心里涌上一股酸甜,她咬咬嘴唇,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仿佛是在意料之中,后者轻笑了一声,把那喜服放下,起身拉了她在怀,莞尔道:“要进城了,还是和上回一样……害不害怕?这墙可比杭州城的要高。”

    听君细声道:“不把我扔下去,我就不怕……”

    他扬了扬眉,没再多言,一把抱了她,继而道:

    “走了。”

    身子跃起的一刹那,风便呼啸着灌进衣衫里,放眼望去,江陵城内灯火暗淡,街道交通,店前灯笼摇曳。

    秋亦落脚的客栈离得并不远,待那街上巡逻的一队衙役走过,他才翻身跳到那窗前的树上,小心开了窗,慢慢进去。

    屋里未曾点灯,漆黑一片,秋亦放下听君,取了火折子摸索着把桌上的灯点了,四周一下子豁然开朗。

    房中干干净净的,他什么包袱也没拿,像是走得十分匆忙一样。听君诧异地环顾了一圈儿,那边秋亦已在椅子上坐下,信手端了茶壶倒茶来吃。

    “时候还早,你也累了一天,去床上躺一会儿吧。明日还要赶路回常德。”

    听君望了一眼天色,尚不到子时。

    “你呢?你不睡么?”这话刚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秋亦那茶杯停在嘴边,戏谑道:“就一张床,我怎么睡?”

    “也、也是……”听君忙应和。

    后者有意无意瞥了瞥她,笑道:“不过,这床也够大,挤一挤也不是不行。”

    手上的汗越积越多,听君愣愣呆在原地,心却砰砰跳动,似乎下一瞬就要从嗓子里冒出来一般。出神之际,没注意秋亦已靠了过来,等回过神,她才是一惊,不由自主就往后退,小腿碰着那床沿,身子就坐了下去。

    “至于吗,怕成这样。”秋亦看得发笑,伸手抚上她脸颊,指尖滚烫,烫得令他暗自讶然。

    听君无言以对:“我……”

    “好了,去睡吧,我不碰你。”知道她疲倦,秋亦也不再戏弄,敛了笑意,轻声道,“毕竟,眼下也不是时候。”

    骤然想起,他口中提的是秋老爷病逝之事,听君默然无话,只点了点头。

    满脑袋的珠玉钗环,压得后颈酸疼,起初本是丫头和舅母帮着带上去的,如今一支一支卸下也十分费功夫。她拆了半天,那发簪却和发丝缠在了一起,纠结狼狈之间,手上忽然一空,秋亦取了那簪子在手,极轻极轻地,于她发髻上摘了下来。

    “多谢公子……”

    秋亦身形微怔,随即淡淡纠正她:“往后叫少易罢。”

    听君脸上一红,这个称呼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挣扎了半天才细如蚊蚋地唤道:

    “少、少易……”

    秋亦摇着头叹了口气,一面把她一头秀发散下来,一面无奈笑道:

    “听你这说话可吃力的很,日后有我受的了。”

    听君闻之噗嗤一笑,也学着他问道:“后悔了。”

    他倒是答得诚恳:“嗯,后悔了。”

    取下的朱钗数目不少,届时也都要还回去的,听君收到一块放好,回头见那桌上还摆着他适才手持地那锦盒,心里顿生好奇,问道:“你到底送的什么东西来?”

    秋亦漫不经心地捏了她一缕发丝在手:“你既是在意,何不打开来瞧瞧。”

    她依言捧过锦盒来,小心翼翼开了盖子,丝绸的缎子上,一支玉簪静躺其中。听君怔了好久,抬起头去看他,却见秋亦唇角微微勾起,莞尔一笑。

    片刻沉默后,秋亦终是叹道:“看你这模样,眼睛都快哭肿了,也不怕的瞎么?”

    听君忙侧过脸抹了抹眼角:“我只是,有些想不到……”

    “想不到我找回来这簪子,还是想不到我会来寻你回去?”

    他问得很轻,听君却听得明白,半晌后嫣然笑道:“都没想到。”

    “是你自卑惯了。”秋亦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没事总爱折腾自己,也不嫌累?”

    她低低道:“以后不会了……”

    秋亦不以为意地笑笑,在她背上拍了拍,声音异常柔和:

    “睡吧,很晚了。”

    她微微颔首,觉察到空气里清寒之意,遂也将他的外袍脱了下来:

    “夜里凉……你当心些。”

    “嗯。”

    秋亦接过那袍子,并没穿上,只看她上床躺下,腾了被衾来给她盖好。

    大约是神经太过紧绷,一挨着枕头,听君已挡不住袭来的倦意,不过多时就沉沉去睡。

    秋亦倚在一边坐着看了她一阵,随后抬手灭了灯,自己只和衣靠在床头。

    江陵城内月明星稀,寂寂人静初,唯不远处的欧阳府内还亮着灯火,对欧阳家来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次晨,天光乍破,耳边闻得鸡鸣犬吠,听君睁眼醒来。今日天气甚好,阳光一早洒了下来,柔软温暖,正落了秋亦半身。

    她微有些惊讶,没料得他竟真就这么靠着睡了一夜,一时不免心里愧疚。轻手轻脚自床上下来,想唤他去躺一躺,可又怕搅了他好梦,尚犹豫迟疑间,秋亦睫毛一动,缓缓抬起眼皮。

    “醒了?”

    听君轻轻一点头:“你再睡会儿吧?”

    “不用,我没那么困。”秋亦离了那床边,起身松活松活筋骨。

    “你在这里等着,我出门一趟。”

    “哦。”她习惯性没有多问,看他拉门出去,自己便就在镜前梳妆。盘发髻的时候,想了想,还是拿了那只簪子别在脑后。

    未隔多时,秋亦就推门进来,手里却多了一套女子的衣裙。

    他塞到她手里,淡淡道:“把你那嫁衣换下来,我在客栈门口等你。”

    听君捧过衫子,也不知他哪里买来的,因问道:“这就走了么?”

    “不然呢?”

    秋亦在门边伫足:“你难不成还要去和那欧阳二公子问个好么?”

    听君啼笑皆非地摇头:“不是。”

    “我只是担心善后的事……”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秋亦甚是轻松地一笑,“有人天生就是来处理这档子事的。”

    江陵城正街以北,那欧阳府邸门口,朱管家没由来猛打了几个喷嚏,左右看了一遭,心里奇怪:怎么觉得背脊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