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自言昔时】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倚天中文网 www.ytzw.net,最快更新听君最新章节!

    夜深人静,时而传来几阵风声,隐约听到门边巡逻兵走过的脚步,听君从睡梦里睁开眼。地上湿气很重,凉意甚浓,她轻轻挪到墙角之处,正闭眼准备接着睡,头顶的瓦片忽的被人揭开,月光一瞬投射下来。

    她皱着眉避开视线,等适应那光亮后,再抬眼,竟见着一双黑靴立在跟前,听君怔忡不已,愣愣的看着昔时撩袍蹲下身。

    她被绑在此处两天两夜,嘴中还塞着帕子,虽是还有些精神,但明显憔悴了许多,眼底下一片青黑。也不知那群金人到底有没有给她送水送饭。

    昔时伸手将堵住她嘴的巾帕取了下来,听君微微喘着气,嗓子干痒难耐,可因怕被人听见,也不敢咳出声。

    见她嘴唇干裂出血痕,昔时未及多想拿出水袋,小心喂她喝下。

    淡漠的月色照着她侧脸,依稀能瞧得嘴角的裂开的伤口。

    他皱眉沉默许久,仿佛也挣扎了许久,直到最后,仍悠悠拿了拇指极轻极轻地自那伤口处抚摸而过。

    如今,她已经是秋亦的人。

    她怀的是秋亦的骨肉。

    可为何,自己仍旧这么不甘心呢……

    “君堡主……”听君尴尬地避开他手指,小声扯开话题,“只你一人前来么?”

    “秋亦有事。”他笑着,甚是自然的答道,“我们正在想救你的法子,眼下我只是来看看你的所处之处。”原本打算看一眼她就走,但没忍住,还是冒险跳了下来。

    听君心存感激,提醒他道:“此地尽是金兵,你要小心些。”

    “无妨,夜间他们巡视的人也不多。”昔时回了神,淡淡一笑,似是宽慰她道,“你放心,明日我们就来救你出去。”

    听君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半晌才轻声道:“都怨我太没用,老是给你们添麻烦。”

    “与你无关。”他心上一软,这一瞬莫名的羡慕秋亦。

    “本就是他惹得祸事,反倒每每连累你,你看你,都这幅模样了,还自责什么?”

    若是这辈子,也能有一个人,如此安安静静地待在他的身边,对他简单又温柔的微笑,永远不曾后悔,永远不会埋怨。

    真能这样,那就好了……

    不敢深想下去,他忙用别的事打算思绪:“你可知道,这金狗几时从你门边巡逻一次?”

    听君偏头想了想:“白天是半个时辰,门口还会有四人看守,夜里只一个时辰一次,听着门外好像没人。”

    “有的。”昔时皱眉摇头,“不过是离得比较远,金狗也狡猾,多半猜到我们会来,那夜间的守卫比白日还多上一倍。”

    “啊?”听君讷讷摆首,“那你们还是别来了……”

    “不来怎么行,留你一个人在这儿?”昔时无奈地笑了笑,“他们又不给你送吃的,真等上五天,你不是要饿死?就算……我不心疼那孩子,却也心疼你……”

    说到最后他渐渐住了声,垂眸没再说下去。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呆着。

    直到头顶的月亮被云层遮住,抬眸已见不到她的脸,昔时才轻叹道:“你……好好照顾自己,安稳睡一觉,明日,就是我死,也要把你救出去。”

    她听得喉中莫名一紧,哑然摇头:“其实,你不必……”

    “我该走了。”不等她说完,昔时就不动声色地打断,“呆太久毕竟不妥,一会儿巡视的人还要过来。”

    知道他不愿听,听君歉疚地低首:“嗯……”

    临行前,为了以防万一,昔时还是把那帕子又塞回她口中,仍旧从屋顶跃出,并仔细将瓦片一一放回。

    四下里又再度陷入黑暗,而听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

    回到客栈时,天边已渐渐吐白,秦书几人靠在椅子上皆是一夜未睡。

    一见他回来,秋亦便起身问道:

    “人怎么样?”

    昔时皱着眉摇头:“很不好,今日必须得把她救出来才行。我看那金人压根没打算给她留活路。”

    “依我之见,最好是午后去。”秦书捏着白须略一思索,“那帮金狗多半料到我们会夜里去劫人,自想不到我们大白天里就去。”

    “听君的位置在荒村正中一个小院子的仓库内。”昔时伸手在图纸上指了指,“这地方不太好,左右守着人,视线空旷,要是按昨儿定的计划而行,只怕有些困难。”

    “嗯……”秦书想了想,“看来买的那几匹马还不够用,一会儿得再置办几匹。”

    “马?”昔时犹自不解,“你们买马来做什么?”

    曲无名闻言即笑道:“这你就不懂了,他的拿手好戏就是耍诈,那马儿能跑能跳,古有田单火牛阵,我们倒可以来个火马阵。”

    秋亦听着就皱眉:“要用火烧?”

    “别听他胡说八道!”秦书无奈地摇头叹气,“我这马当然不是拿来放火的。”

    “既然是要青天白日去劫人,若没有雾气烟气掩护,岂不是当个木桩子站着让人打么?”

    昔时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

    “不过近来风大,烟雾也散得快。”

    “这个自然。”秦书提笔在那图纸上画了画,“马匹一共有十,我会从村口赶进去。少夫人处在中央,虽是在敌军眼皮子底下,可烟雾中我们要找也方便许多。

    “适才我大致算了算,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王随安喃喃自语:“还是在微风之下勉强坚持一炷香,一炷香之后,烟雾会薄许多。”

    “正是。”

    秋亦肃然沉眸,知晓其中利害:

    “也就是说,必须要在这一炷香的时间内将人救到?”

    秦书点头:“嗯,不仅如此,安子和无名要分别带人在村东村西两处造出声势,届时你们还得全身而退才行。”语毕,他转头问昔时:“君少侠那边具体能带几人?”

    “有十二,我已命他们在镇上等候。”

    “那就好,村东村西分别六人。”秦书神色认真地看着秋亦与他,“至于少夫人那边,就要靠少将军和君少侠了……成败与否,至关重要。”

    秋亦淡淡应道:“大可放心。”

    见他胸有成竹,秦书也就不多说什么,拿笔在村口附近点了点。

    “我安排了五架马车在此,时间一到,无论情况如何,你们都必须赶来。记住,上了马车就别停下,行到城内再下车。至于上哪一架,那都随意,剩下的车马,我会分散别处,以扰乱金兵的注意。”他言罢,这才放下笔,“救人如救火,诸位,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知道。”像是一下子回到多年以前,曲无名微微一笑,“秦军师多虑了,我可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一席话,说到尾,秦书喘了口气:“眼下时间还早,大家也都累了,且去睡两个时辰罢。”

    他抬起头来:“午时一到,就该行动了。”

    *

    今日的阳光格外好,灿烂夺目,即使是关在屋中,听君也能看到那自缝隙里照进来的丝丝缕缕的光芒。

    适才曾有人开门来瞧过她的情况,大约见她仍安分呆在原地,却也没细看就离开了。

    她回头看了看,反绑着手腕的绳索已在墙上磨了一半,再坚持一阵应该就会断掉。

    听君靠在墙上歇了口气,好几天没有进食,她早已觉得体力有些不支,明知稍稍用些劲绳子就能崩坏,可却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正闭目休息了一会儿,耳畔忽听得一些吵嚷声响,她讷讷抬起头来,心跳加快,想着昨晚昔时的话,不禁既是欢喜又是担心。喜的是自己能够脱身,担心的却又是秋亦的安危。

    大门被人从外砰的一下踢开,不想一股浓烟涌了进来,被阳光一照连里头细微的尘土都能看见。她本以为来的会是秋亦,怎料那人一走近,待看清他的脸时,听君心里徒然一凉。

    这来者竟是徒单赫的手下。

    不知是早已听到风声还是如何,他手脚比秋亦快上几分,话不多说破门而入,一把就将听君拽起来,扛着便飞快往外走。

    怎奈何四周白烟滚滚,没行几步他就一头撞在了树上。

    “呸!”

    那壮汉啐了一口血水,狠狠抹了抹嘴角,只把听君拉到跟前来,怒目骂道:

    “横竖也是死,今天我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投错了胎吧!”

    他言罢,从腰间缓缓抽出钢刀来,扬手就狠狠往她脖颈落下……

    那刀刃离她脖子不过几寸距离,正在这时,他手腕忽被一物掷得生疼,虎口一震,钢刀应声而落。

    听君忙往后退,背脊却抵上一人温暖的胸膛,她浑身一颤,悠悠回过头。

    秋亦就在她身后,白烟之中的侧脸模模糊糊,朦朦胧胧,这样的侧脸,她曾在梦里在现实见过多次,梦过多次,却没有哪一次像此时此刻,更令她刻骨铭心。

    眼底骤然起了一层雾气,也不知是眼泪还是那烟雾。

    只见他亦朝自己低下头来,淡淡笑道:

    “没事了。”

    心里无端涌上酸楚,泪水沿着脸颊落入唇角,刺着嘴上的伤口疼到骨子里。

    秋亦将她堵口的帕子小心取了下来,又扯断了束手的粗绳,扶着她在树旁坐下。

    “秋亦!”那边,壮汉怒目而视,右手虽不能使,竟用左手拾起地上的刀来,大叫一声揉身扑上,朝他挥刀而砍。

    秋亦怀抱着听君,脚步一转轻轻避开这一招,随即两指点中他少海穴,壮汉避之不及,左臂顿然麻木,秋亦趁机卸了他大刀,点了他穴道,而后旋脚一踢将其踹入浓雾之中。

    与此同时,不远处闻得一声惨叫,昔时把前头几个乱窜的守卫收拾干净,牵着马拨着白雾,摸索往这边走来。

    “秋亦!阿君!”

    寻了半晌才见他二人站在树下,昔时忙走过去,左右看了看。

    “人都没事吧?”

    秋亦颔首问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已经半柱香了。”昔时领着马,眉峰一皱,“跟着马走吧,应该来得及。”

    眼下看不清敌我,怕就怕暗处会杀出个什么人来,秋亦搀了听君,沉声道:

    “小心为好。”

    “怕什么,大不了一路杀回去。”

    四下里尽是吵嚷之声,也分不出什么方向,只能凭着来时感觉一路朝前走,沿途不时撞上几个金兵,幸而昔时眼疾手快,皆被他一刀毙命。

    行了没多久,隐约见得有树,估量着快到村口,周遭反而安静下来,如此这般寂静,倒让他越发容易捕捉到声音。

    昔时本行于最前,将至牌楼下,蓦地觉察到风中有利器破空之响,他猛然停下脚步,暗道不好,急声道:

    “快低头!”

    因浓雾之由,这话即是说了也迟了,当他能见到箭锋时,身子早先一步挡了上去,锁骨之处顿时刺痛难当。鲜血顺着衣襟顷刻间便把上半身染红。

    见他中箭,秋亦微微一惊:“你……”

    “没事……”昔时咬咬牙,一手摁在那箭羽上,狠狠拔了出来,箭尖呈黑红,居然还淬了毒。

    他低声骂了两句,勉强稳住步伐。

    “快走,这附近还藏了弓箭手,他们若是乱射一通,就算有白雾遮掩,我们也吃亏……”

    话音才落,昔时便皱起眉来,看着眼前的雾气渐渐变淡,他强自提了口气:

    “糟了……时间不多了。”

    伴着他此话,耳畔窸窸窣窣落下几枚羽箭,不知是否是视线变好了,隐在村落街道两旁的射手竟当真引弓胡乱射起来。

    身侧箭如雨下,昔时只得挥剑挡住一些,眼看身后烟雾渐散,追兵将至,秋亦也感到应付吃力。

    艰难行了一段路程,那前面忽见一匹马向这边疾奔而来,原本停在村外的马车现下不知被谁驾到此处。秋亦只道是秦书久等他们不来,故而亲自赶了车营救,没想等那马车靠近,驾车之人居然是方简。

    他看得愣住:“师父?你怎么会在此?”

    方简勒住马,扫了一眼他几人,见他们皆是一派狼狈,忙掀开布帘,匆匆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快让他们上马!”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