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君如往昔】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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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十一年。

    又是一年春。

    青木山上,鸟啼关啾,昨日一夜风雨,今早绿叶微湿,朝阳初升。

    安和扛着一捆柴从山上往下走,正要拿到集市上去卖,路过前面小竹屋时,他有意停了一下,探头往院子里瞧。

    院中一个少年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似在吐纳,可身前却摆着一本已然翻开了的书。

    他瞧着好笑,在门口喊道:

    “专心地看你的书吧,还偷懒练功,别让你爹看见!”

    少年闻声缓缓抬起眼来,一见是他,眉头便不自觉皱起,冷哼道:

    “无知,书是要读的,读书时又练功,才不枉费时间。”

    “什么歪理,哪有人边读书边练功的?你闭着眼,能怎么读书?”安和摇摇头,兀自不解。

    “不懂就算了,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对方听着就笑起来:“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和你爹一个口气,也不怕人笑话!”

    “这有什么可笑的?”少年扬眉一挑,不屑道,“背地里嚼人舌根的,量也不是什么好人。”

    “罢罢罢,我才不跟你斗嘴呢。”安和紧了紧肩上的柴禾,提醒他道,“你安大娘知道你娘又有了身子,特意去跟隔壁家的老毛要了一只甲鱼,晚些时候你记得去拿一拿。”

    “知道了。”少年爱答不理地又闭了眼,认认真真地练习起内功来。

    不想这时,门前有人款步朝此处走来,已行至他身边,后者仍旧毫无知觉。

    那人垂首看在眼里,弯了嘴角淡淡一笑,继而伸手往他肩上轻轻一拍。

    “吓!什么……”少年浑身一抖,忙睁开眼,待得看清来人时,声势立马弱了下去,只收起手来,规规矩矩低头道:

    “爹、爹……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秋亦略带深意地打量他姿势,淡淡问道:“在练功呢?”

    何归不敢造次,知道被他逮了个正着,必然会手法,只得支支吾吾点头:“唔、嗯嗯……”

    “书念得如何了?”

    “还、还好吧。”他含糊不清地应着话,小心去看秋亦的表情。

    今日他似乎心情很好,竟也没有恼的样子,反而问起他功夫来:

    “练的内功?”

    何归忙回答:“嗯,是上回白叔叔给教的。”

    秋亦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别忘了你的功课。”

    “功课没落下,都做完了。”

    “晚些时候我可要考你的。”他视线一转,自然道,“若是有进步,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教你一套掌法……”

    话还没说完,何归眼前登然一亮:“爹爹当真!?”

    “什么真不真的。”秋亦皱起眉来,冷声道,“我还跟你说笑不成?”

    “是是是,爹爹的话,自然是真的!”何归点头如捣蒜,听话得不得了。

    他倒也没再问下去,只看着房内,轻声问道:“你娘呢?”

    何归挠了挠头:“好像还没起呢……近来她都醒得晚,我在门外叫了她几声,她也没起。”

    闻言,秋亦低低喝道:“没事别打扰你娘。”

    “哦……”何归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去。

    “行了,去安和家拿甲鱼吧。”他弹了弹袍子,径自往房里走,“早些回来。”

    “是。”

    秋亦一声令下,他跑得自然比谁都快,院门一推,一溜烟就冲了出去。

    后者只在原地轻轻摇头一叹,正回头时,却看听君倚在门边掩嘴偷笑。

    “笑什么?”

    秋亦无奈地走上前,伸手握住她的,眉间一皱,“怎么是冷的?”

    “我笑你儿子的脾气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听君随他往房中而行,秋亦放下那买来的两包燕窝,叹道:

    “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当初就不该生男孩儿……”

    “什么话。”听君好笑地摇着头,“哪有人这么嫌自己儿子的?”

    秋亦理所当然道:“像我就不好。”

    “怎么不好了。”她笑道,“我就喜欢的很。”

    闻言,他也笑了起来:“只怕也就你喜欢了……”顿了顿,似又有些期待地望着她,“幸而还有一个。”

    秋亦抬手抚上她小腹,喃喃道:“这回可该是个女孩儿了。”

    听君啼笑皆非地把他手拿开:“要不是呢?”

    他皱了皱眉,大约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想了想,继而明朗道:“那也不能让他学现在这个。”

    此刻,远在安和家的何归莫名其妙地打了俩喷嚏。

    安和娘看得一愣,收拾着东西,忙问道:“别是染了风寒吧?”

    “哪儿能啊。”何归毫不在意地抽了抽鼻子,接过她递来的甲鱼,“我又不是我娘,成日里弱不禁风的。”

    “这毛孩子。”安和娘笑着往他头上一戳,“你娘都要给你添弟弟了,还不好好儿照看着她些!”

    “谁、谁想要弟弟了……”何归憋着嘴,提起甲鱼就要往外走。

    “有个弟弟还不好啊?”安和娘在他背后喋喋不休,“多个伴儿陪着你,往后就是被你爹爹骂了,总也有人帮你啊。”

    “我才不要弟弟。”何归自言自语道,“要是个妹妹就好了……”

    竹屋里,听君把一壶才煮好的热茶倒了一杯给他,淡笑道:

    “尝尝吧,你最爱喝的。”

    清茶的味道流入鼻中,仿佛想起初见时她的样子,秋亦端起茶杯来,只是微笑,搁在唇边半晌却也没有喝。

    “怎么了?”

    “没什么。”

    他抿了一口,淡淡道:“下回,煮一壶花茶吧?”

    听君愣了愣,笑意在脸上慢慢荡开。

    “好。”

    *

    空山新雨后,林间的气息沁人心脾,头顶上盘旋着清脆的鸟鸣声,落叶纷纷,依依而坠。

    一曲笛声幽咽,在空荡的四周缠缠绕绕,绵绵不绝,似乎和那流水一般涓涓流淌。一流流过汴梁河畔,一流流过武陵山水,一流流过扬州西湖,一流流过天涯海角。

    溪边大石上,正有一人半靠着,举笛在唇下悠悠吹奏,那玉笛青绿剔透,白色的穗子在风中摇曳,扫过他脖颈颈下,一抹浅浅的伤痕。

    一曲吹罢,他刚要起身,忽见旁边有一个女娃娃趴在那大石上,托着腮,歪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那人怔了一瞬,莞尔问道:“作甚么?”

    小女孩眼眸清澈,双眉弯弯,笑道:“你吹得可真好听。”

    “是吗?”那人垂头看了一眼玉笛,慢慢抚摩良久。

    “我许久没有吹这支曲子了,本是打算送给一个人的,只可惜再没有那个机会。”

    听着奇怪,小女孩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儿?”

    “叫什么名?”像是被她问住,那人一时语塞。

    “是啊。”她摇摇头,“难道还起没名字么?”

    那人寻思片刻,淡淡笑道:“有的。”

    “叫‘听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