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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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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不乏绝色美人,亦有正值年少选入后宫,却迟迟得不到父皇垂幸之人。

    十七岁的皇子正襟危坐,目光沉沉略过手中端着的骨瓷茶杯,看着那下首瑟瑟跪着的女子,神色不辨,瞳孔幽深。

    “是你做的。”

    这话像是问句,但说出口后,竟不是问句。

    那锦衣女子瑟缩了一下,坐直了身子,咬咬牙道:“不,不是我。”

    “哦?”他微微眯了眼,唇角的笑意敛去两分。

    他忽而探身踱步而去,在她跟前缓缓蹲下。隔着很近的距离,就这样望着她水灵扑闪的眼睛。

    没有表情,没有话语,甚至连呼吸都是凝滞的。

    随着他的靠近,她的眼中一寸寸镀上了隐约的慌乱和恐惧,却也有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深情。

    可他的眼里丝毫没有别的情绪。沉沉无一丝波澜。

    良久,她终是撑不住这样的魄力,开口想要辩解道:“我……”

    “杀了。”尚未及冠的皇子口中说出这淡淡二子,却是不容辩驳的命令。

    一旁的孙公公领着两个小太监,将要碰触到她手臂时,她却忽然如发了疯似的,不让人靠近。嘴中大声喊了句:“不……三殿下,不要!”

    他不苟言笑的脸上忽而染上了淡淡的笑意,浅浅淡淡,淡淡浅浅,如沐春风,仔细一看,却不带任何的情绪。

    她吓得懵了,自认识他起,便就从未见过他这般可怕的模样……

    “孙台德,你也想与她同死么?”他望着那愣住的太监,嘴角笑意不减。

    孙台德脸上的神色陡然一变,慌不择言:“这、奴才……奴才这就去办……”

    可那女子却奋力打开孙台德的手,带着恐惧奋力一搏:“殿下!……我乃后宫嫔妃,即便你想要处死我,却也要贵妃娘娘开口才是!”

    他眼中愣了一愣。

    孙公公亦是愣道:“这……主子,您这确是不好办她,不如……”

    他旋即忽而自顾自笑了起来:“不守妇道,勾引皇子。就凭这一条,便够你死上七八次的。”

    她脸上煞的一白,眼泪随着话语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

    “殿下,您就为了这区区一件小事,便要杀了兰心?”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跟前这与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子。

    “你在这后宫之中安分活着便可,却偏偏要教人去散布流言。”他起身了,却不看她,而是掂量着手中那一席嫣红色织锦钩金女袍,“你说,当不当死。”

    她望着他手中的袍子。不大不小,还特地叫孙公公暗暗去坊间请了最好的裁缝。

    却正是做给那平津侯府小姐的。

    “我知道了……”

    原来,便就算是你万般努力,甚至嫉妒成性,直至出手想要毁了对手的一切……却也难得他一片赤诚心意。他认定了人后,叫她如何努力,都万万难能触及。

    对手尚未出手,她却已一败涂地。

    他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她却只是那后宫之中地位极低的采女。曾几何时,她亦日日夜夜地天真妄想,有朝一日能凭借着自己的美貌与才艺叫皇上折服。

    可父亲只是小小七品官员,她别无助力。这一去三年,深闺独守,她连皇上容颜都未得见。听闻被招幸的女子亦命运多难,大多被肖贵妃贬斥、暗杀、毒子……

    正当她万念俱灰之时,是三殿下忽而将她叫到这殿中,给了她希望。

    她仍记得前些日子,他问她道:“听说你在京城长大,倒是说说,这京城里的贵小姐们都喜欢穿何等衣裳?”

    “肖家两位嫡小姐喜爱素粉与鹅黄,听说分别是自比春桃与新菊。武安侯府小姐喜着草绿,说看起来清淡。唯宋大小姐不一般些,偏偏喜欢着艳丽非凡的大红色。”

    此时的三殿下,眉宇之间已开始显露出不凡的气派。他侧头冥想的模样已经格外迷人。

    他想了想,望着她的眼问:“那你呢,你最喜欢哪种?”

    虽是随口一问,却叫她忽而心中微动。

    深宫之中无人过问的小小采女,一朝被人关心。兰心道:“前面三位小姐均是爱素淡之色,然妾身却更爱宋小姐那般热烈之色。”

    “为何?”他眸中染了两分兴趣。

    “妾身不知……”兰心偷偷看着殿下的脸色,细细道,“只觉着衣如其人,这宋小姐相较其它三位更洒脱大方些……像牡丹一般。”

    兰心那时没有注意到,面前那脸色沉沉的皇子,目光竟亮了一瞬。

    她走后,第二日,便有负责发放嫔妃份例的公公往她宫中送了五匹上好绸缎,并旁的赏赐若干。

    那各色艳丽繁复的缎子齐聚一堂,花纹款式皆是少有的新奇之象。

    可这一众艳色之中,却唯独无那明媚艳丽的红色……

    “我早该想到的……”兰心收起了回忆,带着两分心灰意冷道,“我早该想到的……”她早该想到,三皇子心中的富贵花,只有那一朵。那般艳丽的艳色,也只有一个人能配得上。

    那五匹绸缎不过是他因为得了开心而随手赐下来的赏赐,并未有意思。可她那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发了疯似的爱慕着这位与自己年岁相仿的皇子。

    兰心被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夹着,低着头喃喃道:“我输……不过是因为她有着家世与美貌,而我什么都没有……”

    她不想活了,然而,这样一句话,竟没有激怒他。

    “她最好的东西不是身世,亦不是容貌。”他淡淡地望着她,眼中光芒一分分亮了起来。

    “她有什么……她有什么!我也可以学,我也可以学!”这一刹那兰心忽而懂了什么一般,忽而泪流满面地求他。

    然而他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淡淡挥了挥手,不再看她。

    “殿下,我错了……求求您……”她哭得昏天黑地,便就连被那太监拖了行走,身子在地上擦出了血迹,却没曾察觉到痛。她嘴中却仍在不断地求着:“你能不能看我一眼……就一眼……”

    然而,终不见良人一顾。

    这世上美貌聪明的女子太多,可他知道,心中再也放不下另外一个了。

    消失在尽头之时,她忽而大声哭喊着:“你是没有心的人!你、你知道爱一个人是如何一种样子?”

    他又笑了,沉沉的。

    若是没有她,兴许他的确会在这倾轧的朝堂之上变成没有心的人。

    他在那偌大的厅堂里坐了半日,起身去那后院当中。新移来的牡丹苗子已经种下,青翠的叶子惹人喜爱,花期将近,却又迟迟不肯开花。

    自古名流雅士爱花,留有诗篇万万千。苏恪很少赏花,却在知道有宋家千金这么一个人后,他在宫中的院里,便种满了这牡丹。

    “梅定妒,菊应羞”,这是说桂花。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是赞莲花。

    她如今到底出落成了怎样一种风姿?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细心呵护,终有一日会开花。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二)

    牡丹花开了。

    这牡丹娇贵难养,却难能在于它亦有坚持。就如这跟前的一丛丛、一簇簇一般,即便是扎根着那全大靖最肥的土,他侍弄这些花这两年来,却犟着从不愿早一日开花。

    苏恪长身而立,鼻尖已闻到花苞里的淡香。

    他想起去年那日,亦是这么一个正午之后,那青石板子路上,他一眼撞见了“英雄救美”的豆蔻女子。那一番话说得咄咄逼人,却又在情在理,直叫那肖家二小姐呛声连连。

    “主子,今日宋小姐试穿了您送的衣裳,听说很是喜欢。”

    “她……”

    “主子放心,奴才可是费尽心思托了何家小姐转赠的,宋小姐她不知道是您送的。”孙台德熨贴地道。

    孙台德偷偷瞄着主子的脸色,不禁整个人也跟着喜笑颜开起来。主子只有在高兴的时候,才会这般抿着嘴,扬着眉。

    “退下领赏吧。”

    闺中之人已出挑成何等样子?

    怕已是人面桃花般的落落颜色。兰心偷偷着人辱她声名,她却顶着那“妲己转世”的名号,丝毫不曾屈就于谁。那陆陆续续登门求亲的贵公子们,越是受挫,越是有人愿意再去征服。

    “主子……”孙台德走后又返了回来,一眼就看出了苏恪的心事。

    饶是如此,他却仍不得不硬着头皮报:“今日襄阳侯世子……亦向宋小姐求亲了。”

    “知道了。”他心中倏地一紧。

    皇兄道,成大事者,乃不疾不徐,方定乾坤。

    可是一时间,心中竟这般纷乱。

    孙台德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只是听说宋小姐给他茶里下了巴豆,他现如今可是躺在府里,出不得半步了……”

    “噗……”彼时的苏三皇子已敛去了年少张狂,却仍是禁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襄阳侯那儿子亦是个寻花问柳的。”他声音里都带了揶揄的笑意,“怕是入不了宋小姐的法眼。”

    他的女人,怎能叫旁人有半分染指?

    孙台德见主子笑了,心中欣慰了不少。肖相在朝中开始明目张胆地立派争权,殿下已连着一个月不曾笑过。

    这是他这一月来,头一次见到主子笑。

    他想了想,又想起一棘手之事,道:“殿下说得不错。只是这襄阳侯极心疼他这小儿子,现下正在府中发火,道一定要平津侯给个说法……这……”

    苏恪脸色一敛。他对襄阳侯有两分了解:此人性子火爆,恩仇必报……指不定会如何对她不利。

    孙台德张了张嘴:“主子,您……”

    还未出口,主子便已如风一般走了出去,只留下一道灰白的人影。

    他原想待父皇病好、朝中政治澄明之后,再去向父王开口求个赐婚。却不想,已经等不及了。

    他现在就要娶了她,许她一世繁华。

    ……

    母后遗物中尘封已久的凤簪叫他拿了来,大红的喜服亦是秘命手艺极精细的匠人做了两套,繁复、艳丽,上面绣着牡丹。头面、轿辇,俱是按照王妃的仪仗,他的人,自不能亏待了下去。

    父皇有心替他瞒着,只待过几日,便赐婚下来。待到他一及冠,便可迎娶娇娘。

    沉稳如他,却甚至迫不及待地希冀皇兄早日治水而归,与他分享喜悦。

    只是这一切,都在他皇兄身死这日,戛然而止。

    他比旁人再清楚不过,这一番争斗过后,他可能胜,亦可能死。

    “许你一世荣华。”

    这是他曾经在心中默念过许多次的话,却遭遇家国不幸。

    此生若要连累了她,叫她终生随自己担惊受怕,倒不如将她的终生所托,转托他人。

    可时空兜转,阴差阳错,上天垂帘,那一夜生死关头的阴差阳错,他竟又得以遇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