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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轻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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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太太一时语凝,惊愕地看着香大老爷。

    香大老爷不耐烦地摆一摆手,吩咐儿子儿媳:“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回房去!”

    夫妻两个连忙恭声称是,轻手轻脚地走出门去。

    香大老爷目光冷淡地瞥过大太太,“我已经与你说过,不能妄想有转机了,若松也是这个意思,你怎的还不死心?让若松休妻?你是嫌家里的笑话还不够多么?!”

    “怎么就没转机了?”大太太这才能说出话来,“你们一心坐以待毙,我只是想……”

    “你什么都不要想!”香大老爷忽然间暴躁起来,“日后安分守己留在内宅才是正理,如果你真愿意老了还看儿子儿媳的脸色,那也随你!”

    话里话外的,不过是一再责难她。他也嫌她多事,怨她以前不该提前筹谋。她气极了,抬手将茶盏拂落在地,“眼下只一味嫌弃我给你惹了麻烦,早做什么去了?!这种事我不是做了一日两日一件两件,给你带来好处的时候你怎么不跟我摆脸色?如今事败,打算落空,便来埋怨我,你怎么好意思?!把话说到底,没有你以前的默许,谁敢擅自做主?你还是少让我看你不阴不阳的脸色,我固然有错,可你不也是咎由自取?合该你在外被人呼来喝去受尽奚落!”

    香大老爷无从反驳这番话。是的,他比谁都清楚,如今是咎由自取。可这话由她说出来,实在是刺耳至极。他面皮涨成紫红色,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只你没资格怪我。你真要怪,就去怪你娘。”大太太抹去眼泪,继续奚落着他,“她都把三个亲孙女当赔钱货,我能怎样?不有样学样的话,就只能如儿媳妇一般看尽脸色,多少年都要坐冷板凳。我是有错,可什么事都有原由可查!我也是女子,在娘家的时候,双亲将我和姐妹视为掌上明珠,可你们家呢?把女孩子当成帮你谋取前程的物件儿,张嘴闭嘴就是赔钱货,外人便是万般揣测,也不会想到你们香家是这种门风吧?居然与我说休妻?好啊,你尽管把我休了,日后我也能对人畅所欲言,让人们都知道你们母子到底是怎样的货色!”

    香大老爷仍是无言以对。

    门外有侧耳聆听的丫鬟,蹑手蹑脚离开,去了老太太房里告状。

    老太太当夜就心口发赌头晕不已,接下来的两日用饭总是没胃口,到了第三日,病倒在床。

    **

    香家那边的情形,香芷旋和袭朗略有耳闻,都只是漠然以对。

    袭朗总觉得她有些不高兴,特地腾出两天时间,扯了个借口,带她去城西别院踏青。

    宁氏则私底下对他道:“香家那边的事,芷旋心里大抵是有了疙瘩,不妨让她多在别院住两日。实在不行,你看能不能把她大姐接来京城团聚一段时日。”媳妇心绪低落,仆妇看不出,她却能感觉得到。

    袭朗由衷道谢,“多谢母亲。”

    宁氏笑了笑,“家里的事有我呢,别让她记挂着。”

    袭朗称是。

    转过天来,与香芷旋一同坐在去往城西的马车上,把宁氏的话与她提了提。

    香芷旋有点儿不好意思,“我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么?要你和母亲兴师动众的……”出来一趟,他们在前面轻车简从,后面却还陆续跟着几辆马车,可不就是兴师动众了。

    袭朗笑着摸了摸她的脸,“真的于心不安的话,就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放下。你这当家的开开心心的,别人才能安生度日。”

    香芷旋忍不住笑开来。当家做主的是他,她不过是打理着内宅罢了。

    袭朗说起别的事:“以前总是听说甩手掌柜的,却从没想过身边就有这种人。你那两间铺子的掌柜好像从没来府里找过你。”

    香芷旋笑着解释道:“每年进项平均也就一千两左右,是香家余下的铺子里赚钱很少的。我懒得费神,都想过转让出去,叔父见我懒,便接了过去,每年将赚到的银两给我。”

    “怪不得。”袭朗失笑,觉得夏易辰简直是把她当做自己膝下的孩子娇惯着。可这是多好的事,阿芷能得到的温暖终归是太少了。

    “叔父和你们,都是那么好。”香芷旋满足地叹息一声,携了他的手臂,“你说我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

    “什么福分。”袭朗揉了揉她的小脸儿,“是你招我们喜欢,我们才愿意这样对待你。换个人,与我们何干。”

    香芷旋眉飞色舞起来。

    袭朗见她这小模样,也不由自心底笑起来,沉了片刻,问起夏易辰,“叔父是出自哪个夏家,你清楚么?”

    “哪个夏家?”香芷旋不解,摇头,“我不知道啊。只知道早些年他处境不好,我爹娘伸援手帮过他。”沉吟片刻,还是将实情告诉他,“他最初手里的一笔银子,是爹爹留给他的。他就是用那笔银子一步一步拓展局面,走到了如今令人咋舌的地步。”

    “只有一笔银子的话,他可不能短短几年就走到如今这地步。”袭朗侧目笑看着她,“我能在外置办产业拓展财路,用的是娘留下的嫁妆。起初不想让人知道,只让管事不显山露水的经营着,那时可是举步维艰。后来索性明打明的经营,用自己或是同僚的名帖开路,才有了日进斗金的好光景。”

    香芷旋思忖片刻,对上他视线,“你的意思是——”

    “是叔父的出身不简单。”袭朗对她直言不讳,“再者,也是品行高洁之人,否则怎么会处处照顾你。换个贪财之人,怕是会躲得远远的。”他认可的不止夏易辰,还有岳父的好眼力。

    “这倒是。”香芷旋点头附和,“最初他和婶婶与我、大姐是主仆相称,后来我们见他们不是寻常商贾,又是出自真心相待,这才认了他们做长辈。”心念转动,又问他,“叔父到底是出自哪个夏家?往前数的话,有几朝都出过夏氏名流,我还真猜不出是哪一家。”

    “叔父应该是出自金陵夏家,祖辈位极人臣,只是没得善终。”袭朗环住她身形,“我这段日子出于好奇,命人查了查。”

    金陵夏氏,香芷旋隐约听说过一些事。是前朝的事情了,夏家鞠躬尽瘁,只是被牵扯进了皇室之争。这种事若是站错队,便极难脱身,且下场凄凉。偏生没有对错可言。

    “看叔叔这个样子,应该是没进官场的心思了吧?”她问。

    “自然。”袭朗颔首,“他要是有这心思,当初岳父出手相助时,他便选择从文而非经商了。至于曾借给皇家银两的事,是因体恤作战的将士、受苦的百姓。”

    “不做官也好啊。”香芷旋想想叔父的为人、喜好,唇角微翘,“他这样的日子也挺舒心的。”

    “的确是通透之人。”

    “是啊。”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学得来的,叔父婶婶连膝下无子这种事都无所谓,简直是超脱了。

    城西别院近处,有袭家几百亩地,其中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植着桃树。远远望去,是一片颜色娇柔的花海。

    这也是袭朗选择来这里的原因。

    香芷旋雀跃不已,到了别院,便想出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含笑和紫苏带着几名小丫鬟、婆子赶到。元宝自然也带来了。

    袭朗换了身衣服,携香芷旋去桃林里散步。

    天地朗朗,春风和煦,碧空中有风筝飞燕悠然飞旋,远处山青水绿,近处桃花争艳。

    这是府邸中的景致无可比拟的,有着北方春日不经雕琢的最真实最舒爽的气息。

    点点桃花随着暖风纷纷落地,形成一阵又一阵的花雨,人徜徉其间,惬意之至。

    元宝撒着欢儿地跑到前面去,看看这,闻闻那,尾巴高高地翘着,样子煞是讨喜。正是身体长得最快的时候,若是留心,三两日便能看出它又肥了一些,长大了一些。

    不知是发现了什么,它一溜烟儿地跑远了。

    含笑和紫苏见这情形,忙笑着追赶上去。

    香芷旋看着这一幕一幕,心里暖暖的。

    袭朗回转身形,看到置身于花海中的她。家常白底绣桃花的春衫,蜜合色挑线裙子,眉宇盈着喜悦。

    意识到他的侧目,她盈盈一笑,大眼睛熠熠生辉。

    当真是人比花娇。

    **

    袭朗与香芷旋出门了,内宅的事情便由宁氏代为打理。

    老太爷几次提出要见袭脩,宁氏起先故意磨着他,这两日他开始乱发脾气刁难下人,便应了,命人将袭脩抬到他的书房去。

    宁家的两位闺秀元娘、二娘过来了,宁氏便将那对父子的事情放下,与袭胧一起和姐妹两个说话。

    姐妹两个都是美人,宁元娘十七,宁二娘十六,前两年宁家老太爷病倒,没几日便去世了,姐妹两个的婚事又都没说定,便还待字闺中。

    今日姐妹两个过来,是因她们的父亲——宁家三老爷奉命押送军饷去往东面海域——也就是给蒋修染麾下将士送银子去,昨日便已启程离京,她们没来由的有些惴惴不安,尤其宁元娘,昨日整夜未眠,到袭府时脸色还很憔悴。

    蒋修染与宁家,甚至与宁元娘,是有些渊源的……

    宁氏和袭胧对姐妹俩的忧心心知肚明,却是不好直说什么,只说些家长里短,委婉地开解二人。

    宁元娘和宁二娘离开之后,碧玉来禀明老太爷和袭脩那边的事:

    “说了很久的话,老太爷倒是也没发火。只是,三老爷离开之后,老太爷就命人备了笔墨纸砚,非要写什么折子,怎奈手不灵便,半晌也写不成,倒是为此气闷不已。”

    写折子,要写什么呢?宁氏还真琢磨不出,只知道折子一定是让袭朗无异议的,不然,根本送不出去。

    心下正困惑着,秦明宇来了。

    宁氏转去厅堂见客,看着他那副落拓样子,啼笑皆非,“你就不能好生捯饬一番?听说来日是要做骁骑卫指挥使的,不是打算一直这样不修边幅吧?”

    “那两年懒散惯了,眼下着实没那个闲心。”秦明宇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茬,笑,“既然您都发话了,明日我就收拾出个人样儿来。”

    “这就好。年纪轻轻的,生得又是一表人才,不修边幅不是平白掩盖了好样貌?”宁氏顿了顿,又问,“有事?”

    “有事。”

    秦明宇看向宁氏,目光坦诚,却还是让人觉着有压力,许是因那眸子太亮,许是因他眼中少见的黯然。

    “元娘——来过?”

    这是句废话。宁氏还是好脾气地点了点头。

    “宁家三老爷押送军饷去往东面,我总觉着心里不踏实。”秦明宇道,“依您看,需要我沿途打招呼确保他无事么?您要是有这意思,跟少锋提一句就行。他发话,我代劳。毕竟,蒋修染那个人固然是良将,却非好人,万一设圈套让您兄长吃亏,那么,元娘岂不就要落到他手里了?”

    “这件事……”宁氏垂眸思忖,“容我想想,问过娘家再说吧?”

    “行。”秦明宇即刻起身道辞,举步向外时又回眸,轻声问道,“元娘……她还好么?”

    “还好。挺好的。”宁氏笑得有些勉强,那份勉强,是因为他的缘故。

    这个孩子,这几年,不容易。

    秦明宇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轻勾了唇角,漾出一抹笑容。

    是在笑,却是怎么看都叫人伤感心酸的那种笑。

    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步出房门,宁氏无声的叹息一声。

    记忆不自主地回到了多年前。

    秦明宇和袭朗是发小,如何成为莫逆之交的,她倒是不清楚。是因着袭朗的缘故,秦明宇时常来袭府,很多时候会暂住几日。

    蒋修染则是二房的亲戚,每年也总会过来几趟。

    元娘呢,因着她和冬儿的缘故,常常带着弟弟妹妹过来。有一段元娘迷上了下棋,知道老四是个中高手,常去外院请教。

    是在这样有意无意的亲戚来往间,秦明宇、蒋修染认识了元娘。

    两个少年人,是在元娘十二三的时候就动心了。家里给操持婚事,总是想方设法的阻挠、搅黄。

    如今蒋修染去了沙场,秦明宇抵死不肯遵从祖父的意愿成婚,都是因元娘而起。

    几年间心动,不悔,不论两个人出身怎样,只这一份痴心便叫人动容。

    可是,蒋家与宁家是不可能结亲的,元娘不会嫁。

    秦明宇之于元娘,也是横看竖看都似个纨绔子弟,她也是不肯嫁的。

    两个男子却是打定了主意非她不娶。

    再过几个月,孝期就结束了,元娘、二娘的亲事会成为首要之事,到时候,两个男子不争得头破血流才怪。

    不,也许他们从现在就开始明里暗里较劲了。

    老四心里是知道这些事的,但是从来置身事外。他就是那样的人,因着生母在世时的不易,或许也有她多年来忍气吞声、冬儿气恼抱不平的原因,使得他对女子多一份尊重,不希望身边的女孩子屈就于谁。

    而元娘的事,他只能袖手旁观。不能帮秦明宇强迫元娘,更不能帮元娘回绝秦明宇。

    只得顺其自然。

    可是眼下这件事,已不是男女之间有情无情那么简单了,已经牵扯到了她的兄长。

    宁氏斟酌半晌,唤来碧玉,仔细地交待了一番。

    **

    袭脩被送回房里,钱友梅去看了看他。

    她站在病床前,打量着他灰败的神色,抿嘴一笑,“老太爷找你说了些什么?让我猜猜啊,看看对不对。”前一段,她将他宠爱的那名妾室收拾得不轻,妾室被打发出去之前,跟她说了不少他往年做过的事,“是不是问你几年前谋害手足属实?是不是问你真就如我们猜想的那般人心不足惦记着卫国公世子那个位置?”

    袭脩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钱友梅闲闲一笑,在床前座椅落座,“你这个人啊,太蠢了,真的太蠢,而且心胸狭窄,龌龊之至。你要是稍微有点儿出息,我说不定都会助纣为虐;你要是稍微有点儿人样儿,我便是陪着你吃苦都心甘情愿。可惜啊……老太爷在公务上的睿智你一点儿没学到,学到的只是他在家里那般糊涂懦弱的做派。到了如今,连我一介女子都满心鄙视厌恶。”这些都是心里话。

    “我落魄,你又能得什么好处?”袭脩语声毫无情绪,“当真以为老四会一直任你依仗权势么?他何曾有过一丝仁心?香家现在的情形,我也听下人说了不少,岂知你们钱家不会步香家后尘?岂知不是他一手挑起的事端?我要是你,这时起就要为日后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