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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特林的头发全白了，皮肤却没有出现褶皱，外观看起来并没有衰老的迹象，倒像是个天生白发的俊美青年。
可我能体会到，他确实在衰老。
他的一举一动都失去了往日里那种雷厉风行的气势，而是带着类似慵懒或力不从心的那种迟缓。他的眼神也不再锐利如刀，反而像暮年老者那样透着安详和平静。
更直接的表现是，我们同睡在一张床上，他再也没有碰过我。我知道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已经失去了那种运动所需要的体力。
当他睡熟后，我借助月光仔细看着他的脸，心中悲痛抑制不住地上涌，同时，后悔之情泛滥不息。
这几天，我因为安娜和阿尔杰的事情一直在跟他闹别扭，一直在冷落他，而眼下，我连想和他亲热都做不到……
为了救阿尔杰，我让他用了圣物，我说我愿意放弃自己的机会，愿意永远留下来陪他。可他如果真的不久于人世，那我留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思？如果真是这样，那一定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惩罚我的自私和愚蠢。
之前，我从来没有深究过使用圣物是否有副作用，从没想过圣物会显灵能量来自哪里，从来没思考过这么做对斯特林是否会带来不利……
如果我没有救阿尔杰，而是将这次机会留给了自己，那结果就是我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而斯特林一个人孤独地、快速地衰老，直到死去。
他为我动用了三次圣物，而三次所付出的代价造就了现在的局面。
我深深地后悔和自责，和这种后悔和自责完全没用。我甚至不敢在他面前过于表示悲伤，因为我想让他开心愉快地过完剩下的日子。
***
外面天气晴好，斯特林想要出去走走，我自然要陪在他身边。
我们来到花坛边坐下，他将一直拿在手上的那本札记放到膝头上仔细那本札记是他祖上留下来的，他说，上面记载的全是祖辈们在使用圣物后所活的寿数。
比如，斯特林的父亲，上一任特莱德的领主，为了让妻子诞下子嗣而使用了圣物，后来为了缓解特莱德地区大旱的现象，再一次动用了圣物，最终，他只活到44岁。死前他不曾患过疾病，也不曾受过重伤，就像受到诅咒一样，在最后一次动用圣物后，头发全白了，然后不到一年就与世长辞。
这个故事让我心中的寒意更甚。斯特林目前为止共用了四次圣物，第一次是为了满足妻子“与心爱之人永远在一起”的愿望，第二次是为了送我回去，第三次是为了让我回来，第四次是答应我救阿尔杰。他用了这么多次，我真的害怕他突然就……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过头冲我温柔地笑了笑，说：“还在想我的事？”
我眼圈瞬间酸涩，可我必须强忍下要流泪的冲动，强装淡定地说：“我在想，如果有人向圣物许愿，希望圣物持有者长命百岁，后果会怎样。”
圣物的能量来源是持有者的生命力，如果让圣物给持有者带来更多的生命力，这是不是有点自相矛盾？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而是伸手将我脸颊边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轻声说：“不用难过，即使我现在没有衰老，早晚也是会老的。而你，留在这个世界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吧？”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身上的问题，显然他也发现了。
“我的时间在这里似乎停滞了……”我不知道这么说是否准确，相信他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点点头，说：“自从你的枪伤恢复得完好如初时，我就猜到了。还有你的头发，即使剪了，很快也会和刚来时那样，而且不会再长一点。”
“你的观察力永远是那么可怕。”我不禁有些感慨，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个透明人，完全没有秘密可言。
“唐，”他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轻叹了口气，“如果我不在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会不会寂寞？”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执拗又坚定地说：“你怎么会不在？！你才30岁，而且身体素质那么好，活到80岁都算少的。我会一直陪着你，你去哪我就跟到哪，你想做什么我都奉陪！”
他笑着揉了下我的脑袋，说：“有你陪在身边，我感到很幸福。”
“能陪在你身边，我也很幸福。”我现在完全想通了，什么家族事业，什么亲戚朋友，任何事都没有他来得重要！
他神色动容，伸手将我拥住，然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脊背。放开我后，他轻声说道：“唐，能帮我叫一下泰莉丝过来吗？”
我不知道他突然要找泰莉丝想做什么，但见他神色无异，我还是点头答应，然后起身去找泰莉丝。
带着泰莉丝赶回来时，老远看见他依旧安然地坐在花坛边，我才松了口气。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我的心，我很怕他将我支开后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当我和泰莉丝走近后，他朝我伸出手来，我想都没想立即将手递了过去。他握着我的手轻轻揉捏了一会儿，又抬头仔细看了看我的脸，然后朝我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的笑容跟他的容貌一样耀眼迷人，任谁看了都会心情大好。
“我曾欺骗过你，欺负过你，你还记恨我吗？”他轻声问道。
我立即摇头道：“你已经用感情补偿我了，我现在对你这个男朋友非常满意。”
他点点头，似乎对我这句回答非常满意。然后，他放开我的手，转过头对泰莉丝说：“开始吧。”
开始什么？
我不由一怔，下意识转过身去看泰莉丝。
泰莉丝迟疑了一下，然后冲斯特林点点头，说：“我希望唐先生能回到他原来的世界去。”
我瞬间明白了他们想干什么，连忙回过头冲斯特林大喊：“你敢！”
你敢答应这个愿望！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斯特林深深地看着我，在我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之前，轻轻吐出几个字：“我满足你这个愿望。”
他满足了泰莉丝的愿望……
在我即将扑到斯特林身上时，我的眼前一阵昏花，脑袋也一时晕眩，当我再次恢复清明时，身体已经顺着前倾的势头直直扑向了面前的红木书案。
可恶！我狠狠砸了下身下的书案，边骂边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这个混蛋！他竟然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将我送了回来！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现在的身体再付出一次缩短寿命的代价，只怕是……只怕是……
“唐泽？”房门被人敲响，朋友在门外喊我的名字。
可我现在根本不想理会任何人，我只想再次回到那个世界，再见斯特林一面。
房门被推开——
“唐泽，你既然在里面怎么不出声？”
“你趴在桌子上做什么？”
“卧槽，你怎么哭了？”
“说话呀，你到底怎么了？”
***
推辞掉晚上的应酬，我独自开车回到家中。随便吃了点东西，我照例去了趟阁楼。
阁楼里的那张红木桌子依然摆放在那里，我当时翻找出来的那块陨石也按照当时的样子摆放在那里。只是，无论我怎么摆弄那块石头以及其盒子，我都没有再穿越到那个世界里。
即使那一切都是场梦，我也希望能再回到那场梦里，去见那个人，那个让我一直牵挂的人。
可惜，我回来后这半年，每每也只能在睡梦里见上他一面，梦见的还都是以前曾发生过的事——要么是和他戴着面具在舞会上共舞，要么是我坐在台上弹钢琴他坐在下面微笑地看着，要么是和他共骑一匹马不打猎只吵嘴，要么是和他相拥在床上不停缠绵……
不得不承认，我想他，非常非常想他，想到恨不能立刻回到那个世界去见他。
每晚我都会来到阁楼摆弄那块石头、摸索那张红木桌子，我多希望能想当初那样，无意中又穿越到那个世界。
我不相信他已经不在人世，他那么强悍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说不在就不在了。
“铛——铛……”老式落地钟发出声响，我看了一眼，已经是夜里十一点了。
看来，只有明天再试了。
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石头，我站起身走出阁楼，然后转身下楼。
下到二楼时，阁楼里突然传出来哗啦啦类似于硬币摩擦时的响声，惊得我脚下一顿。
那是什么声音？
带着疑问和谨慎，我再次回到阁楼前。附在门板上听了听，没听见什么可疑的动静，便推开门，然后摸到墙上的开关，将阁楼里的灯打开。
灯光照亮的一刹那，我差点被金黄色的光芒晃瞎了眼睛。微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再一看，我顿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金灿灿的金币像小山一样堆在地上，而在“山”顶上，则坐着一个人——黑色的短发，白皙的皮肤，五官精致深邃，身上是一套墨绿色的军装。
“嗨，宝贝，我来娶你了。”他冲我微微一笑，说。
我瞪大眼睛，喃喃道：“斯特林……”
他站起身，走下金山，走至我身旁，二话不说直接将我抱进怀里，然后一手抬起我的下巴狠狠吻住我的嘴。
我呆呆地看着他，任由他用力地亲吻我的唇舌。
“我吻得不够好，还是你另有新欢了？”他皱起眉头，不满地问道。
我没有理会他的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轻声问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想我？”
我乖乖地点头，说“想”。
“那你的卧室在哪？”
“楼下。”
他不再说话，直接将我打横抱起来，走出阁楼。
直到和他一起滚落在床上，被他压在身下不停地索取时，我还在想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浪漫旖旎的梦。
他怎么忽然就出现在这里了？而且依然是黑发年轻的模样？还带着那么多金币出现？
我是想见他，可我从没有觊觎过他的财产，这个梦做得有点过头了……
“我这么卖力，亲爱的，你就不能专心点么？”他轻轻咬了下我的嘴唇，再次提出不满。
“斯特林……”我哑着嗓子唤道。
“嗯？”
“真的是你吗？”
“那你以为是谁？”
“你真的来了？我不是在做梦？”
“我怎么可能把你让给别人？所以，我带着全部身家来娶你了。”
“你没事了吗？你是怎么过来的？你的头发……唔！”
他用力亲了我一下，然后凑近我耳边低声道：“如果想知道，你得先慰藉一下我饥渴的身心……”
他说的很有道理，先将饥渴的身心喂饱才是。
于是，我抛开一切杂念，紧紧抱住他，主动吻上他的双唇。
***
我以为斯特林的到来真的只是场美梦，可早上当我醒来时，全身的酸痛告诉我昨晚的疯狂是真实的，身旁那个正冲我微笑的人告诉我他是真的来到我身边了。
我伸手去捏了下他的脸，紧实的肉感更证实了他的真实存在。
“为什么掐我？昨晚弄疼你了？”他坏笑着问道。
我翻过身去，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他愣了一下，然后抬手摸了摸我已经剪短的头发，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如果这是梦，那我就永远也不醒。”我闷声道。
他牢牢地回抱着我，轻笑道：“也就是说，你答应我的求婚了？”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答应你。”
“成交！”他答得爽快，语气里透着愉悦。
跟他温存了一会儿，我放开他，正色道：“既然你真的来到这边，那是不是该告诉我一切？”
“看在你昨晚表现不错的份上，我就全告诉你好了。”他笑着捏了下我的耳朵，说。
他一直在研究祖上留下来的那本札记，估算着不同愿望所折去的寿命。因为之前曾送我回来过，又将我召了回去，他觉得他可以用剩下的生命值将我送回来，只是他是否还能活着，就得听天由命了。所以他决定赌上一把，就像上一次让泰莉丝许愿把我弄回去一样，他让泰莉丝再次许愿将我送了回来。
他说过每个人都有两次许愿的机会，但他没说其实他自己也有两次许愿的机会。如果是圣物持有者来许愿的话，那么付出的代价就不是他的寿命了，而是关系到整个家族。
那条衔尾蛟是他们家族的图腾，也是他们家族的保护神，从这个家族起源伊始就一直存在着。所以，对于圣物来说，家族利益是最大的代价，也是对持有者最大的限制。
可惜，这一任的持有者，并没有把家族利益看得太重。用他的话来讲，自从他父母死后，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在那个很多人都想让他死的世界，他活得并不快乐。
把我送走以后，他几乎处于弥留的状态，凭着最后一丝意志，他许下了第一个愿望——把我失去的青春和生命还给我，我以终生没有子嗣作为代价。
绵延子嗣，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尤其是作为一族之长，没有子嗣的确是非常大的代价。
他的愿望得以实现，白发变回了黑发，老态龙钟变成了活力四射，他回到了28岁时的状态。
然后，他坐在自己积攒的财富上，许下了第二个愿望——我要带着这些金币去唐的身边，以失去领主之位和所有领土为代价。
代价不够，愿望无法实现。
他又加上了一条——以失去这种血脉力量为代价。
听他说到这里，我立即朝他身后看去。果然，他背上的那个纹身变了样——那条蛟龙阖上了眼睛。
“这个纹身会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他轻声开口道。
“后悔吗？”我脱口问道，其实，我是想说，他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如果想我，他完全可以再找个人许愿把我弄回去，没有子嗣的话，他还有他的侄子亚伦。
“你觉得我会后悔吗？”他笑眯眯地看向我，“倒是你，我现在来投奔你了，你会不会嫌弃我？”
“看你表现。”既然他非要开这种玩笑，那我也只好奉陪，“你要是敢对我不好或不忠，那我必须让你净身出户。”
“我会抱紧你的大腿，不给你赶走我的机会的！”他笑着扑过来，手不老实地摸向我的大腿。
我拍开他的手，不停思索着另一件事。
“在想什么？”他在我耳边低声问道。
“我在想给你弄个什么身份好。”
他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跟没有户口的黑户一样，我得想办法给他弄个身份证明才行。怎么办呢？去非洲或拉美等不发达国家办个身份证明，然后再转国籍？花笔钱，这事应该不难办。
“先帮我找几个人。”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啊？”我不由一怔，“找谁？”
“温全林，乔雅琴，温言。”他突然用中文说出几个名字。
“等等，你找他们做什么？不不，你怎么知道他们的？还有，你怎么会说中文？”我一着急也用中文说了出来。
他似乎松了口气，笑道：“看来，你不仅和我母亲是同一个国度的，还认识她的家人。”
“你母亲是谁？”我隐隐想到了一个名字，虽然我没有见过那个人，但我从小就听过。
“温婉，我母亲的名字。”
果然。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一时间万分感慨。
都说世间没有偶然，所有偶然都是必然下的产物。此时，我深以为然。
斯特林要找他的外公外婆和舅舅，也就是温家的人，而我对温家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温全林和我外公是世交好友，温婉和我母亲是大学同学，温言曾在我留学时帮过我不少忙，如今，我又和温婉的儿子纠缠在一起，我和他们温家还真是有缘。
“所以，温婉阿姨之所以失踪，是因为去了那个世界？”我虽然说的是问句，但已经坐实了这个想法。现在想来，行宫里他母亲房间所挂的那副肖像画可不就是温婉的？明明跟温言有几分相像，可我当时哪有可能往这方面想。
“嗯，”斯特林点点头，“我母亲也是无意中通过‘门’去了那个世界，然后被我父亲留下来了。”
“难怪你母亲一开始无法生育。”我忍不住叹了口气道。
既然是从这个世界过去的，那一定会像我一样“时间静止”，所以，温婉的肚子怎么可能会有变化呢？为了生下斯特林，温婉夫妇付出的代价一定很大，可见他们是真的相爱。
斯特林沉默地点点头，估计是和我想到同一件事了。
“既然你是温家的人，那你的身份就不用我抄心了。”想到这我忍不住松口气，毕竟温家家大业大，给这个外孙办张身份证明那简直轻而易举。
“至于他们认不认你，那就看你的了。”我又补充了一句。
回头仔细看了他一眼，我心下再次感慨：还以为他来到这个世界一无所有只剩下我呢，哪知道他除了有钱还有不弱于我的背景，唉，我是注定被他吃得死死的么……
“我自有可以证明我身份的东西，我想，他们会很高兴有我这么一个外孙或外甥。”他笑得很是自信。
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所以，你并不是奔着我来的，而是奔着他们来的，是吗？”
“你吃醋了？”他笑着凑过来，戏谑道，“我来之前可没有把握能找到他们，但我有把握能找到你，如果这样还不行，那我可以不与他们相认，只将我母亲的信带给他们。”
“我开玩笑的。”我忙解释道，“来吧，我们收拾一下，然后去你外公家。”
唉，我现在愁的是，如果他们知道了我就是他们的外孙“媳妇”可怎么办？我爸知道了又怎么办？我继母和弟弟知道了又会出什么乱子？
从斯特林追过来的那一刻，我的生活就注定要乱一下了。
我没有问斯特林他说的‘门’是不是和那块陨石有关，我只知道那是我外公从他外公手上要过来收藏的，所以怎么想，我都是被无意中“嫁”过去的……
***
“斯特林，你是不是从确认我是个穿越者时，就开始策划到这个世界来？”
“原来只是因为母亲的讲述对这个世界好奇而已，但是爱上你以后，我决定——要么留下你，要么跟着你。”
“那怎么不留下我？”
“我可不希望自己老态龙钟时，你还青春貌美。所以，我们还是一起变老吧。”
“……你赢了。”
“嗯，我对奖品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