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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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江楼的汽锅乌鸡、素八仙,油炸臭干、鸭血汤都是名菜,另有一道梅花蒸糕,据说甜糯不腻,清香可口,是来此用饭客人必要吃的美点。

    思归对望江楼的好菜慕名已久,终于有了机会来尝鲜,当然不能浪费了机会,于是乎满满地点了一桌子,再要来一壶女儿红,自斟自饮,据案大嚼,痛痛快快地吃喝起来。

    顺平牢记着自己的小厮身份,打死也不肯坐下和她同食,而思归对这小子动辄就要对着她脸红口吃也有点吃不消,干脆就打发顺平回她刚换衣的小院等着去了。

    正一口肉一口酒吃得酣畅尽兴,楼梯上响起一叠应酬笑语声,小二在前面恭敬带路,引着几位谈笑风生的客人上来。

    思归的位置对着楼梯口,加之又是一个人占了一大桌,十分显眼,上来的几人路过时不由都看了看她,其中一个“咦”的一声,道,“褚兄,这不是刚才在你店里虚张声势吓唬王头儿的那个小子吗?好家伙,个头不大,胃口倒真好,一个人吃得下这一大桌菜!”

    思归闻言抬头,只见说话的是个身穿蓝衣,眉眼带笑的年轻公子,手中拿着一把折扇神态十分潇洒,大概是对她一人能吃一大桌子菜很是惊讶,正脸带诧异看着这边。

    被他称作褚兄的男子年纪稍长些,三十余岁的样子,面目周正,举止也看着稳重和气,见思归看过来就歉意一点头,“兄台莫怪,我这位朋友性情直率,向来口没遮拦,时常乱说话,其实他没什么恶意的。”

    蓝袍公子不乐意,“褚兄,我哪里有乱说话,刚才咱们在你店里不都看见了吗?他要真是葛府大少爷的内弟何至于要为几百两银子搬出姐夫来闹腾,要这样说葛俊卿的帖子也恁不值钱了!”

    思归依稀记起刚才在钱庄里的几位客人中好像是有这两人的身影,站起身来摆出一脸诚恳问道,“那依这位仁兄的高见,葛府大公子的帖子该值多少钱?”

    蓝袍公子啪一声,抖开一柄折扇,拿在手中摇摇,意态悠然,“到底价值几何不好说,但肯定不至于用在这么个小地方。”

    思归耸肩,愁苦了脸,作势长叹一声,“唉!那只能证明我家姐夫的东西被我卖贱了,当真可惜!”一抱拳,十分正经地道,“多谢提醒,下次我一定不能这么贱卖了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蓝袍公子和那褚兄看他处事机变,言语有趣都一起笑出来,蓝袍公子笑道,“少装了你,我也没说你那帖子是假的,只不过这葛大少爷内弟的身份值得商榷。”

    思归一笑,“要让兄台失望了,我方才在钱庄里虚张声势的确是有些,不过这身份可没作假。”

    蓝袍公子挑眉看看她,随即一晒,自以为想到了他说这话的关窍所在,“葛大少爷妻妾成群,能被称作他内弟的只怕不少,这有什么,信你就是。”

    他们说话间,上来的一伙人已经被小二引去后面的天字号雅间,蓝袍公子大概是看思归满顺眼,十分热络地一拍她,“走,一起进去喝酒,今天赵世子请客,难得咱们一见投缘,带你去见见世面。”

    思归已经喝了半壶酒下去,正在醺醺然,她从前应该是个很爱喝酒交朋友的热闹人,刚才独自喝酒的时候就在想着应该找几个朋友一起,一边喝一边天南地北地瞎侃吆喝,那才开心,此时有人想邀,立刻豪爽同意,“好啊,求之不得呢。”

    随着两人进了雅间,坐在主位上的赵世子就看了过来。

    蓝袍公子笑笑,“这便是我刚才在路上说起的那个小子,就是俊卿的小舅子。挺有意思的,我就给带进来了。”

    赵世子锦衣玉带,周身打扮十分华贵,人也长得英挺,两道浓黑的剑眉斜飞入鬓,本来脸上神色淡然,一听俊卿的小舅子这一说,倒是笑了,抬起黝黑的眼睛打量思归两眼,轻笑道,“长得倒秀气,家中姐妹定然也不丑,怪不得能做俊卿的小舅子。”摆手让两人入座。竟是十分的傲然,高高在上对思归连话也没多说。

    蓝袍公子似乎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态度,引着思归坐到自己身边,低声向她将席上众人逐个介绍了一遍。

    一番引荐下来,思归才知这些人来头都不小。

    蓝袍公子姓柳,名叫柳余涵,人物机变,文采斐然,是金陵城中排得上名号的世家子弟。

    和他在一起的那位褚兄大名唤作褚少东,就更有来头了,竟是利泰钱庄的少东家,利泰钱庄的分号遍布大江南北,他父亲在京城总号坐镇,他常年四处巡视,照看自家生意,最近因为有些事儿,滞留在了金陵,他和柳余涵是好友,两人经常同出同进。刚才便是柳余涵陪着褚少东去自己钱庄里问点事情,正好看见了思归大材小用地打着葛府的金牌字号去追讨她那几百两银子。

    思归看着褚少东沉稳和气的面孔,心里冒出来两个念头:这是个行事低调的大财主;他老爹给他取名时得有多偷懒阿?才能把儿子的名字取成了褚少东,这干脆就是利泰钱庄少东家的简称。

    还有几位公子,也都是如柳余涵一般的世家子弟,因为不及柳,褚两人出众,思归没有太往心里去。

    另有一位四十余岁的文士,一直陪在赵世子身旁,相貌清癯,谈吐不俗,要思归形容就是此人很有学问的样子。果然,柳余涵介绍说这位是平阳候府中的上宾,侯爷父子都对他十分倚重,尊称为穆先生,思归默默给他打了个高级幕僚的标签。

    等柳公子介绍此次做东的主人赵世子时,思归更是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就是平阳候世子赵覃。平阳候世子是葛俊卿的好友,思归还时常惦记着世子那位千娇百媚的夫人呢。这时方觉得自己只因一时兴起就跟着柳余涵进来有点鲁莽了。

    默不做声地向后靠靠,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暗自思量,想要找个借口尽快离开。

    还没想出个眉目,席上一位黄公子就笑道,“干坐着无趣,行个酒令如何?”

    穆先生道,“今日世子心中烦着,你们老实喝酒吧,少闹腾。”

    赵覃却道,“本就是觉得烦闷才来散散心,自然玩乐一下才好。”

    在座诸人应该都已经知道他是在为什么是烦心,因此听了这话后谁都不多问,只是命小二拿来骰子并一个竹雕签筒开始掷骰子行酒令。

    行酒令无非是赋诗联句,答不出的罚酒。旁人没什么,思归一时不好站起来就走却有点为难。她一度曾经怀疑自己从前是搞古文研究的,那诗词水平自然都不差,只是这个不差也是相对而言,要她按照给出的韵脚现场就吟几句诗出来还是不行。

    迟疑看眼身边的柳余涵,柳余涵摇着他那把折扇,笑得一脸讨打样,“莫兄难道不精此道?不会吟诗?那也无妨,待会多喝两杯就是了,赵世子请客上得都是好酒,五十两银子一坛的,多喝两杯你也不亏。”

    思归瞪他,“我不缺好酒。”

    柳余涵以为他嘴硬,几百两银子晚了个把月就要闹到钱庄去的人平时又能喝什么金贵好酒了,拍拍他,“行,不缺,那你输了酒令也得喝。放心,喝醉了就在这边开房歇一晚,我管你,不会把你丢大街上。”

    思归想想也是,大不了喝两杯酒,她酒量好着呢,反正一时半刻走不了人,机会难得,不如跟着一起玩乐一番。

    赵世子起手掷了头把骰子,大家这便开始行起酒令,思归饶有兴味地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高估了这帮人,看来哪儿的男人都一样,不论屠夫走卒,书生公子,或是官宦世家,骨子里惦记的都是一回事,高洁儒雅那都是表面工夫。

    只听方才提议行酒令的黄公子摇头晃脑地吟道,“碧玉破瓜时,郎为情颠倒,感郎不羞郎,回身就郎抱。”批一字,“妙!”说罢笑吟吟地饮了一口,再掷出骰子,是个四点,数过来正好是柳余涵。

    柳余涵也不含糊,收起折扇,在手掌中轻敲了数下便想出几句,“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裳,含笑帷幔里,举体兰蕙香。”也批一字,“倒!”

    吟完后众人齐声赞好。柳余涵也饮一口,听到此处思归已经老神在在地入乡随俗了,端着酒杯一边呷着小酒一边笑吟吟听得十分得趣,对这场面很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柳余涵随手便掷出个大点数,绕圈数过去又数回来,正好轮到思归。

    柳余涵看着她打趣,“做不出不要紧,只把你家姐姐常唱的曲儿唱一首给大家听听就成。眼儿媚如何?梦里思也使得。”

    思归知道他们定然都认为自己是葛俊卿哪个小妾的兄弟,才会这样随性调侃,说实话,没觉得被冒犯——男人们在一起喝酒本来就该是如此。

    摆手道,“眼儿媚不会唱,梦里思也没听过。”端起酒杯,“兄弟我认罚喝酒就是。”

    众人一起不准,“酒你肯定得喝,不过总要说点什么出来,就这么蒙混过去可不成。”

    思归想想,“那我给众位讲个笑话。”

    柳余涵不满,“你当是闺阁里小姐太太们带着丫头行酒令呢,还讲笑话!”

    思归拍胸担保,“我讲的笑话可和小姐太太们讲的不同,她们肯定讲不出。”

    众人看这新来的小个子说话爽快,也不怯场,都觉得他挺有意思,同意道,“好吧,那你先讲来听听,若是逗不笑大家伙,可还要多罚一杯!”

    思归从她那一脑子被闲置许久,自己都颇为惋惜的带色废料里挑出一个来,“话说镇上有一个教书匠,为人端方守礼,娶个媳妇也规规矩矩,于是乎两人教了个傻儿子出来。”说完便不吭声了。

    众人等了半天没下文,奇道,“这就是你讲的笑话?还有后话没有,若没有就赶紧叉出去!实在不通,端方守礼的先生和规规矩矩的娘子怎么会教出傻儿子?况且一点也不好笑。”

    思归这才接下去,“有一日这儿子跑去问当爹的,爹啊,人心是否长了脚?教书匠给他一巴掌,胡说,你自己摸摸胸口,心在胸中,如何能长脚!这儿子又跑去问当娘的,娘啊,人肝是否长了脚?当娘的奇怪,什么肝?儿子答心肝肺腑之肝,当娘的被这蠢话问得也火起来,一掌拍下去,胡说,你的肝在肚子之中如何能长脚?儿子被打了两巴掌,十分委屈,大声怒答,可我昨晚明明听见爹在房里说:心肝宝贝啊,快快把脚分开!”

    思归说完,笑微微低头夹口菜吃,大家听得面面相觑,待她放下筷子才回过味来,忍俊不禁便要笑,柳余涵抢先拦住道,“不行,不行,我们都绞尽脑汁做诗,你讲个粗陋笑话就想抵了么?再讲一个来。”

    思归慢悠悠道,“也行,那就再讲一个。” 看众人都眼睁睁看着她,便作势先咳嗽一声,这才开讲,“从前乡里有个小媳妇,长得俊俏可喜,为人也和善,与街坊四邻关系处得十分和睦,有一日小媳妇去庙里上香,正巧寺中无人,只有主持师傅一个。小媳妇有件心事无人诉说,这便大着胆子上前道,师傅啊,我心里有件懊恼事。师傅慈和问,何事懊恼?小媳妇答,我前日骂了隔壁大哥,说他是狗/娘/养的。主持摇头,口出恶言,的确不该,只是你为何要对他口出恶言?小媳妇羞涩抬手捂胸,他摸我这里。主持一脸正气,也抬手一模,问曰,是这样?小媳妇点头,主持道那也不至于骂他。小媳妇继续羞愧道,他亲我这里。主持也俯头一亲,问曰,是这样?小媳妇点头。主持还道那也不至于骂他。小媳妇再道,他脱我衣裙。主持抬手脱下小媳妇裙子,问曰,是这样?小媳妇点头。主持依然平和道那也不至于骂他。小媳妇一路说下去,他抱我上床,他对我这般,他对我那样……主持大师一路照做,一边不忘劝诫:那也不至于骂他。一时事毕,小媳妇从禅床上穿衣下来,最后诉苦道他没有告诉我他有花柳病!主持大师怒了,这狗/娘/养的东西!”

    这一回大家摒不住了,一起放声大笑起来,赵世子也一扫刚来时一脸的阴霾,笑指思归问柳余涵,“你方才说你在哪里看到他的?虽然粗俗些,但也有些趣味。”

    柳余涵笑眯眯起身过去赵世子身旁,将他在钱庄中碰到思归装腔作势去催帐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道,“这小子不光会讲段子,还能算得上是个讨账的人才。”

    赵覃身旁的穆先生很感兴趣,“讨账的人才?”扭头对赵覃建议道,“世子,那一会儿去那边时不妨带上他,说不定能顶些用处。”

    赵覃一点头,“也好,此时正当用人之际,此人看着颇通俗务的样子,咱们也用得上,”再遥遥地打量思归两眼,评价道,“黑是黑点,不过总算模样还俊俏。”

    柳余涵含笑道,“他这便是黑里俏,世子带出去应该不摘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