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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王嬷嬷笑了,瞧着正抱了黑眼珠长子亲的完颜宗泽,道:“王妃瞧老奴说的对不对?”
明眼人一瞧便知这嫡长子因了一双眼睛之故更得父亲宠爱,想着方才王嬷嬷的话,又见锦瑟正抱着蓝眼睛的老二爱怜地抚着他的头发,便皆又笑了起来。
热闹一阵子孩子才被抱了出去,完颜宗泽坐在床边令锦瑟靠在自己怀中爱怜地抱着她,相拥半响才道:“这些日子让你受累了,钦天监算好了吉日,后天举行登基大典,二哥登基,微微,这回我说到做到,定再不离你身边半步了……”
三日后,皇宫,一场盛大的登基大典扫除了宫廷一年多以来那股沉闷压抑的气氛,又系繁花盛开之时,骄阳明媚,照的红墙玉台,琉璃瑞兽,熠熠发光,一片喜庆。
下至宫女太监,上到文武大臣,九五之尊,无不肃穆中难掩喜意。
不管怎么说,新朝新气象,加之雍王之乱被平定,太子继承大统,民心所向,乱臣贼子皆已伏诛,百姓们皆盼着在仁厚新君的统治下日子能红火起来,朝臣们也都盼着在新朝能被新君慧眼识珠,大展宏图。
就连宫中的太监宫女们脚步也轻松了,笑容也多了,只因天下大定,金銮殿里那把龙椅终于迎来了新主子,尘埃落定,这弥漫宫墙间的惊惶压抑也该散去,叫大家伙都舒口气儿了。
到处都是一派祥和喜庆,这可喜庆却并未蔓延到紫御宫,偌大的紫御宫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听不到,竟比那冷宫更加凄切一些,像一座死宫一般,可这座宫殿如今的主人却是再金贵不过的太上皇,原永平帝。
此刻他独自一人躺在空荡荡的大殿中,遥遥地传来前庭登基大殿的鼓乐和鸣声,那欢庆的气氛和他四周死寂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叫他原本以为已备受摧残再感受不到疼痛的心又一下下揪紧,他想到当年自己登基时的意气风发,想到初登大宝时的万丈豪情,睥睨霸气,指点天下,掌控权势的快感满足,唯今这些他在乎的东西,比他的命更为珍视的东西生生被抢走了,这便像是一个人被挖去了心,只能行尸走肉地苟活在世。
他被圈养在此仅仅数日已度日如年,而显然金皇后,如今的太后是没打算让他轻易死去,平日他就躺在这里,没人会跟他说话,没人会来看看他,他没有气力下床,却也没有病到立马死去的地步,吃喝不曾受到苛待,可送饭的太监却也不会和他多一句的话。
他要出恭喊破嗓子也无人搭理,可他解决在身上,污秽了满床却有人进来收拾。
他们这是在羞辱他,此时此刻他已感觉不到恨,感觉不到愤怒了,唯剩下浓浓的悲凉裹着苟延残喘的躯体,他甚至连自裁的机会都没有,太监看到他那里不舒服立马便会请太医,会给他灌下最好的药,他的骄傲不容他自戕,事实上他知道这屋中隐着暗卫,他们也不容他自杀。
这样的他活着比死了难受,如今他无法再恨了,他甚至在想,这些年他是否都做错了,是否是他的自私狭隘才将自己逼到了这一步,令兄弟残杀,夫妻成仇,父子反目?这样想着,他又觉着自己是真的老了,就要死了……
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他原未在意,只想着大概是到了用药时候,听到不同往常的脚步声,这才猛然瞧了过去,已经浑浊不堪没了神采的老眸突然有被注入了亮光,他紧紧盯着那个一身盛装,眉目端方气质与生俱来尊贵的女子一步步走来。
她身上穿着的是皇太后的朝服,华丽威严,她是后族嫡长女,生来便注定是燕国最尊贵的女子,她身上有着与生俱来的傲气和矜贵。
他永远无法忘记初次见她的情景,那时候她一身红色骑装高坐在马上,和一众京中贵女们聚在一处,不知因什么正高兴地笑着,在那一群贵女中她的容貌不过中等,然而却叫他看直了眼,只觉那笑格外放肆,像怒放的曼陀罗热烈,像艳阳灼人,即便那时候她不过年方十三,比他足足小了七八岁。
她的身上有着天生的犀利和锐气,强势和张扬,这种气场即便他身为皇子都需仰视,这种贵气,是天生的,自非当时他一个区区不受宠嫔妃所出的庶皇子能够比拟。
那时候他明白了什么才是天之骄女,什么是自行惭秽,这样的女子只怕是个男人都想征服,因为征服了这样的女子,便也证明了自己是最强势的男人,彼时想到东宫他那嫡出兄长,他竟觉酸意弥漫……
他没有想到的是,真有一日,她成了他的皇后,大婚那日,她端坐在喜被上,在明黄的重重礼服包裹之下,她的脸被重重脂粉抹的看不清五官,她看着他,目光沉静,神情恭谨,可是她只怕不知道,她小小的下巴扬起,端庄大气中依旧透出了与生俱来的傲气和高高在上,眼睛疏离,清澈,可却失去了他印象中的那明亮吓人的神采,那一刻他莫名失落黯然。
最早他们也是帝后和睦过,是什么时候开始疏离的他已经不记得了,唯记得知道她心有所属,每日在发髻中深藏一根木簪时他的愤恨和怒火,唯记得那日的借酒浇愁,痛意难挡,至今想起竟还犹在心间般。
他这一恍惚金太后已站在了榻前,却并未靠近,只站在离床五步开外的地方瞧着他,她的神情平静,瞧不出一丝神色来。
他瞧着她,不知怎的便是一笑,只道:“你到底来看我了……你可是恨极了我?”
皇后见他如是,神情却也无一丝变化,他自被圈禁在此便一直喊着要见她,她今日来不过是全了一场夫妻情分罢了,见他如是问她倒笑了,声音淡漠,只道:“这般对你,无关恨,我那三个儿女皆是重情的好孩子,大儿子年幼中毒,被累一生,唯一在意的妻子亦因你而去,我那眼珠一般的姑娘,因你流落民间,受尽折磨,我那么儿,爱若性命,却因你之故,背井离乡,和我母子生分多年,我是他们的母亲,我要为我的儿女们讨要欠下的债。
讨完了,你我也两清了。”
皇帝听的剧烈咳了起来,他早年受人挑拨,虽不曾相信皇后所出的三个儿女非龙种,可心里却总扎着一根刺,如今听她这般说只觉有万千重锤砸在心窝,他其实早该知道的,已她之骄傲,岂会做那与人苟合之事。
见皇帝咳得声嘶力竭,金皇后却只冷眼看着,又道:“我不恨你,反倒有些可怜你,九五之尊,富拥天下,却不过是个自私,自卑,连爱是何物都不懂的可怜虫罢了,一个可怜虫有何值得我去恨啊……”
金皇后言罢床上那具干枯的躯体咳地更加厉害起来,金皇后却不愿在此多留,转身雍容地出了大殿,一旁一个穿领事太监服侍的中年太监垂首迎上,金皇后仰望了眼被宫墙割成方块的天空,却觉今日的天特别的阔亮,想到心生的一双孙儿,登基的大儿,已在准备嫁妆的女儿,想到那人明日便要进宫正式做完颜廷文的授业师傅,她唇角溢出柔美的笑意来,半响才举步,淡声道:“给太上皇停了药吧……”
太监闻言愣了下这才忙恭谨应了,心里却在想太后娘娘到底是慈善之人,还念着夫妻之情,却不知金皇后折磨永平帝是为三个儿女讨要公道,放过永平帝也不过是为三个儿女罢了,那总归是他们的生父啊。
一月后,太上皇病逝宫中,而听闻雍王被当场毙于完颜宗泽箭下消息后便疯掉的原容妃也在之后不久**于冷宫之中。
太上皇驾崩,举国皆丧之时锦瑟也出了月子,这才从那民居的小院回到了武英王府中。
两个孩子被皇上御笔分别赐名为完颜廷砚和完颜廷墨,孩子的满月宴因在大丧之时,故王府早散出消息不会举办,但新帝登基,完颜宗泽这个王爷也跟着更加水涨船高,嫡子满月宴,虽是早说了不欲举办,只请几位亲朋来观下礼,可却还是惊动了满京城的大小官员,只给两个孩子的满月礼便添满了几间库房。
又三个月,肃国公在边关病倒回京荣养,新皇令胞弟武英王挂帅再度领征南军剿灭南锦残余,这次完颜宗泽果然没撇下锦瑟,武英王携王妃随军。
锦瑟此去一来是经历了这重重波折,不愿和夫君再两地分离,饱尝相思,再来也是不放心身在边关的平乐郡主,杨松之等人,南边的对峙已有两年,双方或战死或染病,兵士损伤都极大。
南锦的皇帝杨建因箭伤复发驾崩,杨松之登基为南锦皇帝,虽是隔着父仇,依杨松之那般性子多半只有鱼死网破,没有投敌议和的可能,可锦瑟到底还是想试上一试。
故而此次她随完颜宗泽南下,到了永州一带便改了要随他一路南下的决定,硬磨了十多日,软硬兼施,最后连美人计都用上,这才叫完颜宗泽答应拨给了她一支兵马护着她在永州一带滞留了近月,而完颜宗泽则快马加鞭离了她赶往边疆。
锦瑟滞留在永州一带不为别的,只因当初被镇国公杨建带走的大锦主力兵马多数是从这永州一带中原腹地招的兵员,她此次能否成功议和,在永州所谋之事能否成功却是关键所在。
完颜宗泽走的第二日,锦瑟便写下了告示,令兵丁在永州等四个州郡所有的大城小镇张贴,这告示不为别的,只道新皇仁厚,不计较跟随镇国公反叛燕国的那些将士们的过错,相反圣上甚为体恤他们背井离乡之苦,更体恤他们的家人因家中壮丁不在,老弱妇孺生活困苦又忧思在南锦的儿子夫婿等的生活精神双重苦难,故而圣上严令禁止有人骚扰欺凌那些有亲人卖命南锦政权的家庭,要求上至官府,下到百姓要一视同仁对待他们,朝廷更给予困苦家庭一定的抚恤。
并且,有思念亲人想给亲人写信的,各地县衙府衙将有代笔先生无偿为其写信,且由官府负责送至边关,想办法交到其亲人手中。
此告示一贴出,整个永州几郡无不哗然,百姓议论纷纷,皆道当今圣上是百年不遇的圣主明君,爱民如子,宽厚四海。
那些原本家中有亲人跟着杨建走了的家庭,一来因家中缺了壮丁,少了重要劳动力而困苦,再来因家中有和燕国朝廷作对的叛逆贼子,便也受尽了地方官的压榨欺凌,乡邻们更是远远的避着他们这些门户,生恐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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