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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爷,奴才伺候您梳头。”
她冒着大不违打断他,再说下去就没边儿了,她害怕听见那些,说实话,更害怕和皇帝单独相处。
他问的问题她答不上来,其实和身份没关系,他灭了大邺,他是罪魁祸首,这是没法子改变的,这和他到底是皇帝还是亲王,根本就搭不上边。
她伸手搀扶他,心头还是怦怦急跳着。
刚才自己走了神,差点就铸下大错了。
她悄悄掖了掖自己发烫的脸颊,半是酸楚,半是彷徨,隐隐还有丝甜蜜。
她不敢抬头看他,他在她身侧,夹袍上的蝙蝠祥纹近在咫尺。
她清楚明白他的心思,真是怪异,这种似苦似甜的滋味面对太子从来不曾有过。
她垂下了嘴角,悲哀的意识到,或许自己对他是动了心了。
他春巡的那几天,她一面忍着皮肉之苦,一面为他牵肠挂肚。
风大了担心他吹着,下雨了担心他淋着,好像忘了他是仇人,忘了御前有几十个宫女太监围着他打转。
这事儿搁在以前她不能认,现如今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装的?承不承认都是铁打的事实,容不得她抵赖。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意起他来,她也偷着盼他,悄不声儿地看他一眼,就满足了。
唉,其实她早就泥足深陷了,还自己骗自己,自己吓吓自己。
她真想痛快哭一场,把心里的苦闷都哭出来。
她爱谁也不能爱他!
她要敢对他动心思,别说慕容家满门上千口人怨她,恐怕连天都不能容她!
怎么办呢?她的想法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尤其不能让他知道。
就憋在心里一辈子吧!
死了装进棺材里,埋进土里,也就完了。
皇帝顺从的由她引着坐下来,她的视线落在他肩头的团龙上,恍惚又有些郁闷。
她念着他,想着他时,他在驻跸的行在里干了些什么?歌照唱,舞照跳,仍旧是自在非常的帝王生活。
她弯下嘴角,把那些不该她操心的东西通通甩了出去,取犀角的梳子来,冲镜子里的皇帝肃了肃,“主子,奴才僭越了。”
皇帝冷着脸子点头,“你只管料理你的。”
男人家的发质硬些,皇帝的鬓角分明,头发又浓密又厚实,锦书小心解开他的玉带,那沉沉的发披散下来,长及腰背。
祁人遵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的老规矩,一辈子只剪三回头发,很多人长到一定程度就停下了,皇帝似乎不是,他的头发乌亮乌亮的,没有一点儿枯乏的迹象。
老话说了,要好得打头上起,头上齐整,一辈子过得舒坦。
您满大街瞧去,头上油光水滑的一定是住宅门的;头上埋汰的,不是力笨儿,就是水三儿。
这话虽不尽然有道理,但大致还是有讲头的,一看皇帝,就知道是个有福的人。
她惨淡一笑,可不是吗!
做皇帝的还能没福吗?她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按说他不是个操心的人,可四十岁不到就生了华发,密密匝匝的和黑发交织在一处,远远地看就像个耄耋老翁。
后来国破家亡,一辈子走到头,什么也没落下,除了可怜可悲,找不着别的词令儿了。
这大概就像命里注定似的,派了你几年皇帝命,多一刻都不让你干,时候到了就撂挑子吧,后头自有人接手。
她不恨皇帝抢了慕容家的江山,她只恨他做得太绝,就跟永乐年的“瓜蔓抄”
似的,但凡姓慕容的,一个都不留。
千把口子人啊,她的伯伯叔叔们,堂兄弟堂姐妹儿们,个个人头点了地,单留下她,也不过是另有用处,那天永昼要是没出宫,她也不能活到今天。
其实活着还不如死了爽利,她看得真真的,先前苦的是身体,后头苦的就是心了。
犀角梳子捏在手里发凉,她顺着头发丝儿一点一点打理,把飞远了的思绪一股脑儿收拾回来,暗啐自己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不是你的东西别惦记,徒增烦恼罢了。
宫里梳头的家伙什不是一把到底,各种精美绝伦的梳篦拿海棠花雕漆盒装着,从大到小依次排列,各有各的讲究,各有各的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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