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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内外各殿都掌了灯,琉璃盏在廊沿下挂着,透过听差房的绡纱窗户,只看见一个个晕黄的点儿。
戌初的天已经黑透了,雨还在下,上夜的宫女们排成一溜都到齐了,春荣挨个儿点了名,吩咐寿膳房的小太监摆饭。
上首留给掌事姑姑,余下的六个人围着八仙桌坐下来,等春荣拿起筷子夹了第一口菜,众人才悄无声息地开始用饭。
饭毕春荣带着锦书把所有要注意的地方都巡视了一遍,寝宫里司浴的宫女伺候太皇太后沐过浴,来春荣跟前回了声就卸差下值了。
春荣对锦书说:“该着咱们上差的时候了,这会子塔嬷嬷已经服侍老祖宗上床歇着了,咱们要接塔嬷嬷的班。
塔嬷嬷有了年纪,所以不上夜,只有出了拿不了主意的大事才去找她。
她住在配殿的梢间里,万一有什么就打发更衣室门口的那个去传话。”
锦书一一应了,春荣边走边道:“对底下人你用不着客气,该说的就说,该指派就指派。
你既然进卧房了,就是这个。”
她竖了竖大拇指,“别说吩咐,打骂都使得。
平日里好是另一码,立威的时候不能含糊,否则管不住她们。
这帮人,面上恭敬,私底下不知怎么编排掌事呢。
越编排越要往死了管,才好叫她们服帖。”
春荣不是善茬子,她收拾下面的人很有一套,大家也都敬她怕她。
锦书脾气好,前些年一直是挨姑姑掸把子,或者是跪墙根的,受惯了欺压,绝学不来她的手段。
嘴上答应,行动上未必照做,春荣也不计较,带着她往太皇太后寝宫里去了。
绕过缂丝满床笏围屏,一眼便看见寝宫的全貌。
那张拔步床尤为惹眼,床架子上挂着花卉虫草纱帐,外头罩着妆蟒绣堆幔子。
太皇太后在床上躺着,头下枕着玉色夹纱新枕头,身上盖的是杏子黄绫被。
虽说去了华服妆奁,可哪怕是睡着了,只要人在那里,也压迫得下头的人喘不过气儿来。
春荣近前看了看,打个眼色给锦书,示意她把灯架上的巨烛灭了。
锦书点点头,正蹑手蹑脚地要往灯前去,太皇太后睁了眼睛,“别忙灭。”
锦书道个是,忙退了回来。
春荣在床头边蹲下来,低声问:“老祖宗今儿是怎么了?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安置?”
太皇太后坐起来,“才交亥,中晌睡得好,这会子反倒睡不着了。
荣儿,吩咐小厨房做点吃食来,不必太麻烦,收拾盘点心就成。”
春荣知道太皇太后定是有话要和锦书说,特地把她支开的,便躬身应个是,却行退出卧房去,顺手带上了房门。
锦书取了锁子锦靠背来给太皇太后垫在身后,心里隐隐猜测今天白天面圣的事总归要过过堂的,太皇太后等到夜深人静时才问,也不知是什么用意。
太皇太后脸色有些恍惚,并不急着说话。
视线落在长案上供着的西洋座钟上,一室寂静,只有玻璃罩子下长着翅膀的鎏金小铜人一圈一圈不停地旋转,带动内里零件,发出细微而有节奏的嗒嗒之声。
锦书颇觉忐忑,老祖宗不发话,自己也不敢吭声,便垂手站着听使唤。
稍过了一会儿,太皇太后像是回过神来了,看了她一眼,慢慢地说:“你的脸色不好,回头叫厨房炖碗雪蛤吧。”
锦书越发的糊涂,上来不呵斥,倒赏吃的,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也不细咂其中滋味了,只听后面怎么说罢了,忙不迭肃下去,“谢老祖宗赏。”
太皇太后撩起了眼皮子,“我要问什么,想必你也知道,万岁爷召你进西暖阁,可说了什么话?”
锦书老老实实回道:“万岁爷什么也没说,忙着批折子,只让我在御前磨墨,等折子批完了就打发我回去了。”
太皇太后直盯着她,若有所思,隔了会儿才道:“我还说你聪明,现如今瞧你不过尔尔。
在我跟前耍心眼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我心里倒喜欢,你要是瞒我,我可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
皇帝让李玉贵拿轿子抬你去研磨,这话说出去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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