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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南城门的铜钲刚敲过卯时,晨雾尚未散尽,三匹裹着泥水的快马已踏着青石板路疾驰而入。
为首骑士将染血的令符塞进守城兵卒手中,兜帽下露出的青布缠头在晨风中翻飞——正是诸葛瑾遣来的死士。
他勒住缰绳时,马鞍后火漆匣上的朱砂“瑾”
字在朝阳下泛着湿意,匣身缝隙里还沾着吴县昨夜的雨丝。
城内早已是车水马龙。
十字街的胡商正卸下骆驼背上的波斯地毯,香料味混着热干面的香气漫过街道;绸缎庄的伙计站在绣架前吆喝,蜀锦与吴绫在廊下晃出一片流霞;更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挑着担子穿梭其间,竹签上的红果映着青砖黛瓦,惊得檐下画眉扑棱棱撞响了金漆鸟笼。
护城河上的画舫刚刚解缆,歌女调试琴弦的余音掠过水面,与西岸兵器铺的锻打声撞个满怀——那铺子里新打的环首刀正被军汉们争相传看,刀身映着晨光,竟将隔壁酒肆招幡上的“杜康”
二字都劈作两半。
信使策马绕过钟鼓楼时,正见蔡氏庄园的乌木车队碾过石板桥。
车帘缝隙里露出的锦绣靴尖沾着南阳朱砂,随车轮颠簸间,隐约可见车舆四角镶嵌的绿松石——那是蔡瑁新从袁术处运来的贡品。
信使低头避开车队,却在转过街角时瞥见茶肆二楼的竹帘后,襄阳驿丞正将一枚青铜令牌塞进小童掌心,令牌边缘刻着的“刘”
字在茶烟中若隐若现。
待暮色漫上瓮城时,密信已绕开蔡氏设在西市的暗桩,悄然塞进了刘表书房的窗缝。
此刻的襄阳城更显繁华:夜市的灯笼次第亮起,胭脂巷的绣娘们在灯下赶制春装,丝线穿过锦缎的沙沙声与隔壁赌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北市的米商们正用斗斛量着新到的秫米,斗绳上的红穗子扫过粮囤,惊起一群啄食的麻雀;护城河边的画舫点起羊角宫灯,歌女唱到“关关雎鸠”
时,对岸戏台上的武生正好翻了个筋斗,枪尖挑落的缨子不偏不倚,掉进了围观书生的酒碗里。
刘表的书房却隐在这片喧嚣之外。
当值的书童刚换下第三盏灯油,便见老牧守披着狐裘坐起身,指尖拂过窗缝里那卷未具名的竹简。
烛火将他斑白的胡须映得通明,竹简上朱砂写的“袁术破谯县必图荆襄”
几字正滴下墨珠,不偏不倚落在案头未封的奏疏上——那奏疏下压着半张蔡瑁呈递的铁矿账目,绢帛边角还留着昨夜被茶盏烫出的焦痕。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响,梆子声混着远处酒肆的猜拳声,将廊下悬挂的铜铃震得嗡嗡作响,却惊不散书案上渐渐凝起的墨香。
刘表坐起身时,宽厚的背脊衬得更显敦实——许是久居州牧府中养尊处优,腰间束着的玉带已有些绷得发亮,久坐时袍服下隐现的腹部弧度,恰似案头那只盛满新茶的汝窑瓷罐,透着养尊处优的富态。
他抬手拂过窗缝里的竹简,腕间褶皱的皮肤下青筋微显,斑白的胡须垂落胸前,被烛火映得通明的鬓角已染透霜色,眼角堆叠的鱼尾纹随着眉峰轻蹙而簌簌颤动。
这位单骑入荆州的豪杰,今岁已然知天命之年。
可当他指尖碾过竹简上“袁术破谯县”
几字时,那双藏在松垂眼睑下的眸子却骤然亮起。
烛火在瞳孔里跳动成两簇寒星,原本因年迈而略显浑浊的眼白间,竟淬着猎隼般的锐利精光——那是久居上位者审视人心的精明,如同檐角未化的冰棱,在斑白须发与富态身形的反衬下,陡然透出一股不容错辨的威压。
他望着案头未封的奏疏,茶盏烫出的焦痕在绢帛上蜿蜒如蛇,而他拈起竹简的手指虽布着老年斑,却将竹片捏得簌簌发响,那力道里藏着的算计,恰似当年荆州水域下暗伏的礁石,纵然被岁月的流水覆上青苔,嶙峋的棱角仍能在波诡云谲间劈开浪涛。
门外铜环轻叩声起时,刘表指尖的竹简已如游鱼般滑入案头暗格。
他垂眸拂过砚台边缘的墨渍,方才如寒星般锐利的眼神骤然敛去,眉峰堆起惯常的温厚笑意,连眼角的鱼尾纹都舒展开来,恰似春池融冰。
“夫君,该用膳了。”
话音未落,雕花门已被一双绣着并蒂莲的软缎鞋面轻轻顶开。
蔡氏扶着门框的手悬在半空中,腕间赤金镶红宝石的镯子顺着皓腕滑下,撞出一串清泠的声响。
她身侧的丫鬟捧着鎏金食盒低头退下时,檐角风灯的光恰好掠过她鬓边的珍珠步摇,那串颤巍巍的珠翠便如碎星般洒在玄色蜀锦门帘上——只见她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绣缠枝莲褙子,衣襟处用银线密密匝匝绣着鸳鸯戏水,领口露出的月白色抹胸上,十二颗南海珍珠排成水滴状,随着她柳腰款摆的动作轻轻晃荡,竟比案头新供的白梅还要莹润三分。
她款步走近时,裙裾下露出的三寸凌波绣鞋正碾过地毯上的缠枝纹,鞋头缀着的红珊瑚珠蹭过黄花梨木桌腿,发出细碎的声响。
鬓边那支赤金点翠凤凰衔珠钗随步履轻颤,凤凰尾羽上嵌着的绿宝石在烛火下流转着波光,映得她那双水杏眼愈发顾盼生辉。
眼尾用螺子黛淡淡描出的飞霞妆,恰似春山抹了胭脂,随着她唇角扬起的梨涡微微牵起,竟让满室的墨香都染上了几分脂粉甜意。
她伸手去扶刘表的衣袖时,皓白的手腕从广袖中滑出,腕间羊脂玉镯与金镶玉护甲相碰,叮咚声里带着江南吴语特有的软糯:“方才见书房灯亮着,可是又在为荆襄事务劳神?我特意让后厨炖了夫君爱吃的莲子羹,快趁热用些。”
说罢,她已侧身坐在刘表身侧的绣墩上,指尖拈起案头一枚蜜饯金桔,指甲上染着的凤仙花汁在烛光下红得透亮。
金桔递到刘表唇边时,她鬓边的珍珠步摇恰好擦过他斑白的胡须,那股混着龙涎香与桂花油的馥郁香气便裹着温热的呼吸漫过来,将方才密信带来的肃杀之气尽数揉碎在绕指柔的娇媚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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