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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没转过弯来,看皇帝又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刚刚的口若悬河就像一场梦似的。
心下长叹,到了外头戴上面具松快得那样,一旦回到原来的位置就是冷酷无情的一张脸,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他?
正胡思乱想着,皇帝突然叫停车,对驾辕的太监说:“去买碗馄饨来。”
锦书和太监俱一震,亲侍太监苦着脸道:“爷,宫外的吃食不干净……”
皇帝冷冷地瞥他,亲侍立即住了嘴,乖乖地向馄饨摊跑去。
皇帝抚抚膝头道:“今儿时候匆忙,等下回退了朝就出宫,能逛上一整天。”
锦书心里没底,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道:“万岁爷,路边上的小零碎吃不得。
又没银针试毒,出了岔子怎么了得!”
皇帝唔了声,靠向靠背,“朕有分寸,摊子上能吃到宫里吃不着的味儿,你从没有出过宫,你不知道。
朕在宫外长到二十岁,什么都试过。”
锦书闻言也不再说什么,远远看见有群孩子扛着一挂鞭的小炮仗挂到门楣上,手里捏着点着的香头,拿嘴一吹灰,火星子直发亮。
锦书吓得脸都变了色,急道:“万岁爷快下车。”
皇帝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指着前面道:“一点鞭炮怕惊了马,回头要出事。”
皇帝眼里浮出奇怪的神色,似困惑,又似欢喜,拉了她的胳膊道:“銮仪里的顶马都是聋子,惊不了。”
锦书这才松懈下来,瞧着那两匹高头大马大觉可怜,好好的,就为了太皇太后常说的四平八稳,生生的把耳朵弄聋了。
大邺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做法,只有现如今才想出这缺德主意来,真是残忍透顶!
再一反省,自己也是个缺心眼儿的,要惊马就惊吧,何苦还去提醒他,果真奴才做久了,怎么就不知道使点坏呢!
自怨自艾着顿感灰心,颇失落地坐着,袍子上的宫绦在手指头上扭成了麻花。
太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馄饨来了,蓝边白底的民窑大海子,两个铜子儿一碗,分量足,足够壮劳力吃个饱。
锦书接过来端着,幸好碗瓷实,底圈胎厚不烫手,托到皇帝跟前道:“奴才伺候万岁爷。”
皇帝拢着手,眼一瞟她,“出来了规矩全忘了?不试菜就让朕吃?”
是啊,要毒也得先毒死了她才对!
锦书诺诺称是,“奴才再去拿个勺。”
亲侍太监道:“姑娘等着,我去。”
“用不着。”
皇帝扬了扬脸,“就用这个。”
她愣了下,低下去舀汤喝了口,淡津津的,没有麻油味儿,入口全是葱花的清香。
刚要搁下勺子,皇帝道:“接着吃,一勺汤,有毒也试不出来。”
她乌沉沉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迷茫地看他,一双眼如泉水般清澈。
他觉得世界那样的静,车外鼎沸的人声就像隔了层厚厚的膜,只剩嗡嗡的蚊呐,混沌沌交织在一处,辨不清方向,远在天边。
她吃得很斯文,他装作不在意,只悄悄拿眼尾乜她。
她吃完一个抬手掖嘴,等了会儿道:“万岁爷,没事儿。”
皇帝问她:“味道怎么样?”
味道嘛,有点儿寡淡,清水下的不能和宫里鸡汤勾兑的比,不过干干净净的,自有一番别样的味道。
其实也不光是汤头的问题,是吃东西的心情,在宫里吃着糟心,到了宫墙之外就吃得舒心。
她侧着头,想了想道:“奴才也吃出宫外的味道来了。”
皇帝接过她手里的瓷汤匙,就着她捧着的海碗探前身子,舀起一个,吹了吹便往嘴边去。
御前太监惊呆了,手里的蛇皮鞭子几乎落下来,只一瞬便回了神,立时合上车门远远退开。
锦书骇异不及,碗里的汤荡起了涟漪,她脸色煞白,就像当头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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