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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曾排长是她的外公吗?
我热切地盯着她,固执地紧紧地追问她:“你再想想,你再想想,你外婆还给你说过你外公什么事?哪怕是一点点,哪怕是一句话!”
她怅惘地摇了摇头:“除了坚持让我用他的姓,她什么都没给我讲。”
在她的回忆中,那个神经质的外婆总是坐在潮湿阴暗的阳光下,无论是欢乐热闹的人群从她面前走过,还是温和的风抚摸着悲伤的乱草一样的白发,她沾满眼屎的眼睛里总是充满怨恨,即使一朵正在兴冲冲地含苞欲放的花朵,也会在这冰冷的目光下慢慢枯萎。
她总是恶声恶气地没来由地冲着母亲发火,或者在半夜里突然尖叫着醒来,一个人坐在床上像幽灵一样呜呜地哭泣。
更多的时候,她能连续几天十几天甚至长达几个月地像骷髅一样闭着眼睛,把整个世界关在外面,像个孤儿一样沉醉在黑暗之中。
曾小艳记忆中的外婆总是这样。
自从她在幼小的童年跟着母亲参加了一个远房亲戚的葬礼后,她就觉得这个可怕的外婆就像那首葬礼上的哀歌,突然卡在那里,不停地播放着那些悲哀的音符,再也不会停止了。
这个家庭几十年来就这样苟延残喘地活着,像一块不会风化的化石。
她从上幼儿园的时候起,就总是喜欢独自发呆,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不到最后一刻不愿意离开。
她甚至还幻想着能有一个人贩子在大街上突然叫着她,给她一个棒棒糖,把她带到另外一个城市里卖掉。
她更大的时候,就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外面,那个家对她来说像个噩梦,父亲一直垂头丧气,他固执地想让女儿随自己的姓,但他却无法斗过那个阴冷的老人。
终于有一天,他彻底地消失了,没吭一声地像水一样消失在这个城市。
她不知道母亲这几十年是如何过来的。
外婆终于死掉了,但那首哀歌还在,那气味已经深入那间丑陋房子里的墙壁和地下,她仍旧不愿意回到家里。
于是,她有了很多男朋友,她像一个问题少女一样过完了自己的青春期。
她现在的男朋友并不是很好,她看着我,忧伤地说:“说白了吧,他也就是一个流氓。”
我吃惊地看着她,但她不想再说了。
我满含祈求,多么希望她能永远地说下去,我甚至想把她揽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亲吻她脸上悲伤的泪水,俯在她的耳边,喃喃地告诉她,过去了过去了,所有的这一切都过去了,要好好活着,我们要好好活着。
可这些语言又是多么苍白无力,就像她外婆那具在时光里慢慢腐烂的身体。
她困惑地看着我,好像知道了我的意思,目光里却饱含疲倦和不满,她警惕地摇了摇头,声音就像隔在窗外的风一样冷冷的:“你别问我了好不好?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已经死了,我早就把她忘了。
除了这个姓,我外公和我们家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想再提到他们了,求求你了,别再提这些事情了,好吗?”
内心在剧烈地挣扎着,我真的想多知道一些,无论是她的外公还是她的外婆,甚至是她的那个当流氓的男朋友。
但我很清楚,她不可能再给我讲些什么了,因为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的那个男朋友也不足以让她感到自豪,让她愿意和别人一起分享。
我看出了她隐藏在内心的悲伤,那些本来并不属于她的悲伤,那些本来应该埋藏在1937年的悲伤,它那么顽强地盘踞在她的身上,像虫子一样啮咬着她年轻而娇嫩的心。
我朝她点了点头,我应该安慰她?可我安慰她什么呢?她似乎也不需要。
没什么话说了,一种和尴尬类似但又有所不同的情绪在我们之间的空气里流通,也许是她传过来的,也许是我传给她的,我们互相彼此呼吸着,无处躲藏。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呢?悲伤、痛苦和沮丧?它和南京大屠杀息息相关,但似乎也无关,我们迫切地需要把它忘掉,它不适合在男女同居一室的情况下出现。
这使我们挣扎着想建立起另外一种气场,另外一种情景喜剧,从一个极端滑向另一个极端。
这是男女之间的一种期盼?一种渴望?一种安慰?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一种胆小慎微的放纵?我们都迫切地寻找着对方,谁先开口?应该是男人,但这个男人是个中年男人,而对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
他和她都有着相同的需要,需要安慰,但他有着比她还要多的压力,一种害怕拒绝的压力。
这需要技巧。
但脑袋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技巧,只好尴尬地沉默,那种情绪继续在空气中悲伤而又无可奈何地流动着,它们也有点不知所措,还有点恼怒,想生自己的气。
还是她先开口了:“你还是给我讲讲吧,只讲你梦到我的那部分。”
我很感激她能开口,1937年12月的南京也许能帮助我更庄重一些,把那种和罪犯身上的气味一样的见不得人的情绪击碎,让它趁着夜色赶紧消失。
悲惨的故事都不允许被轻浮所玷污,这个小说也是这样。
我就开始了。
故事开门见山,直接进入大方巷那个悲惨的小屋,当我出现的时候,悲剧已经发生,她的那个浑身刺青的男朋友正在一旁傻傻地看着,他身上纹着左青龙,右白虎,中间是玄武,但他还是被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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