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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很残忍,似乎也很解气,和他们杀死我们中国人的方式比起来,我们是文明多了。
但快乐吗?不,它只会让你恶心,那些丑陋的身体,那种伴随战争而来的恶臭味只会让你反胃,战争把我们变成了野兽,而这,正是他们教给我们的。
有时茫然地站在战场上,连我自己都感到恐惧,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我克制不了,我憎恶那些从万里之外的异国来到我们土地上杀人放火的野兽。
所以说,没有比真正的军人更憎恶战争的人了,因为他知道战争是如何作践人类心灵的。
多么具有讽刺意味,他们想用野兽一般的屠杀来恐吓中国人,但中国人却变成了野兽来对付他们。
战争是所有人类的悲剧。
如果还有战争,不会比这更好,只会更糟糕,因为武器更厉害,杀人更方便。
好在我已经老了,在我死前,不用再看到人类在这黑暗的战争中愚蠢地自相残杀了。
打完了日本鬼子,又是内战,我被俘了,当了解放军,又去抗美援朝打美国人。
抗美援朝回国后,我被查出来是地主家庭出身、黄埔军校毕业,曾任国军军官,被开除军籍,遣送回家。
我没敢在家里多呆,因为父母是地主,已经被镇压了,我作为一个国军军官,不会给他们带来任何幸福,只会给他们带来更大的不幸,回到家的第二天,我就偷偷地从村里逃走了。
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去找到赵二狗的家人,把赵二狗英勇战死的经过讲给他们听听,告诉他们,赵二狗是个民族英雄,他们应该为他骄傲。
这是我的一块心病,战争年代,一直抽不开身,现在终于有空了。
赵二狗的老家在河南南召县木扎村。
前国军连长早就把这个地名背得滚瓜烂熟,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在说梦话时,都会不小心地喊出这个地名,他也经常做梦梦到这个陌生的村庄,在所有的梦中,这个村庄都是很美的,清晨的树林里飘着干净的水一样的乳白色的雾,小鸟穿过灰褐色的炊烟,像箭一般飞向天空,紫红色的高粱在风中齐唰唰地歌唱,那些蹲在冬天墙根下袖着双手晒太阳的乡亲们,懒洋洋地说着温暖的陈年往事,怀揣着来年丰收的美好想象,慈祥的脸上露出了很容易满足的苍茫而又朴素的笑容,但在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村庄里,还有两个郁郁寡欢的老人和一个憨厚的中年人,他们会不时地抬起沉重的头颅,向南方瞭望,有时是北方,一年四季把所有的方向都望过了,他们不知道那个叫赵二狗的亲人这个时候应该在哪个方向。
这么多年了,即使一滴水滴进水里,也会有一丝涟漪的,但这个活生生的人好像轻烟一样消失了,他们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
有很多次,李茂才都想给他们写封信,但他们不识字,他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总觉得自己欠这个老兵太多,就连他死的时候,他还在怀疑他是不是在欺骗他。
在他活着的时候,他似乎也从来就没有真正地信任过他。
他觉得只有自己亲自找到他的亲人,亲口把他的事情告诉老人,心里才会平静一些。
还有一点他也无法原谅自己,他知道赵二狗死在哪里,却不知道他埋在哪里,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被埋掉。
已经十多年了,这个想法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
当前国军连长李茂才赶到木扎时,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赵二狗家。
这个名字显然也是他在家乡用的名字,一个中年人听他说是找赵二狗的,立刻扭过身去,指了指村子东边那座陈旧的瓦房。
在到处都是草房的灰蒙蒙的村庄里,这座瓦房孤独而又刺眼,黄昏灿烂的夕阳在破烂不堪的瓦片上跳跃,落在屋顶上在风中摇动的细瘦小树上,就像屋顶上盛开了一片金色的花朵。
前国军连长的心咚咚地跳动起来,各种情绪像夏季的雨水一样一起涌来,有点激动,有点疑惑,甚至还有点突如其来的胆怯。
按照赵二狗的说法,他家是非常穷的,这也是他当兵贩子的原因,怎么能盖得起瓦房呢?那是地主家庭的专利与标志啊。
它曾是幸福美满生活的标志,但现在却像噩梦一样笼罩头顶,每一座瓦房的主人在那时的乡村里都被它压迫得喘不过来气。
李茂才忐忑不安地敲开了那座小院,屋前正坐着一个老人,他垂着脑袋,满头苍白的头发呈现出腐烂的气味,露在破烂裤子外面的小腿上爬满青筋,像树根一样弯曲盘旋,粗壮的血管膨胀着几乎要把皮肤撑破,他穿着一双用几条破布绑着的草鞋,脚趾头上沾着黄色的泥巴和草灰色的牛粪猪屎。
他听到脚步声,吃力地抬起头,沾着眼屎的眼睛眯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李茂才,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安和讨好:“你找谁啊?”
李茂才赶紧走过去,俯下身子,喃喃地说:“我是李茂才,赵二狗的连长。”
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一热,泪水在眼中拥挤着想流出来,他忙使劲地瞪着眼睛,想把它们赶回去。
他想伸出手来,当老人哭泣时,握着老人的手,温柔地安慰他。
但老人似乎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愣愣地问他:“你说什么?”
李茂才不得不提高了声音:“我是赵二狗的连长!”
老人听见了,抬起头,声音响亮地问他:“二狗的连长啊?二狗怎么还不回来?我说二狗当的是解放军吧,他们都不信!
二狗当的是不是解放军?”
李茂才一下子愣在那里,他想象过无数次见到赵二狗家人时的场景,他们会抱着他哭,会一个劲地打听赵二狗当兵后的事情,甚至还会追问他现在葬在了哪里,说不定还会让他带着去战场上看看呢。
他也做好了准备,如果这样的话,他会带着他的哥哥到江西的张古山,哪怕找不到他的坟墓,从那里带回来一把黄土也好啊。
一个满头白发的驼背老太太出来了,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三个小黑狗一样的小孩,不用说,他们是赵二狗的母亲和哥哥、嫂子,还有侄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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