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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小兴安岭的第二日,显瑒就在山上打了两只狐狸,一只褐色的,另一只是红色的。
红的那只,子弹钉在它小腿上,细身条的猎鹰扑上去,活着叼回来的。
显瑒把它拎起来看,发绿的大眼,透着惊恐和凶狠,呲着牙小叫,实际上束手无策。
他命随从把她关到笼子里,这是个活物,可以拿回去给家里的姑娘们玩。
年轻的兄弟们半日打猎,半日就在山上烤火宿营,相互之间议论着皇上在天津卫的各色传闻和各自勉强维持的家道,又说今年可以来这里猎狐狸,明年也许就不行了,如今兵荒马乱,土匪四起,再不是往年的光景了。
显瑒一边喝酒一边琢磨事情,镇守奉天的大帅如今才是本地未加冕的土皇上,摊派募钱从来大喇喇不眨眼的,如今怎么回礼给他了?难不成又是看上了某块地,某个街面,或者他干脆就是在琢磨传闻中王府里面尚存的前朝宝贝……他心中默默清点着自己的财富和底牌,家产还有多少,哪些留得住,哪些得快点抛,什么东西能送人就当交朋友,什么东西舍了命也要守住,复辟前朝是个好梦,只不过醉醺醺地做梦之前得想琢磨怎么活,活得好……
他饮了酒,吸了几口烟,便卷到毯子里面睡了,半夜里却醒过来,看见圆月亮悬在树枝当中,白白亮亮的晃人眼睛,老狼隔着几条山谷,对着月亮长啸,声音一波一波地传来,弄得人心里发抖。
他腾地坐起来,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没来由的心烦意乱,仿佛觉得奉天的家里要出事儿一般。
拴在树上的小鹰扑打了几下,显瑒走过去,把它头上黑色的头罩拿下来,看着这鸟儿警醒的眼睛,他心里想道:你若不叫,闭上眼睡觉,那我也回去睡;你要是大半夜里张嘴叫,那我就连夜赶回奉天。
那小鹰的脖子扭动了几下,动作骨节分明,忽然如通灵一般,张开嘴巴,发出清脆的鸣叫。
奉天城的南站,入关的火车即将启程,明月坐在一等舱的某个车厢里,她的身上是一套新裁制的小洋装,鹅黄色的天鹅绒,紧身上装,长裙曳地,领口和袖口都是层层叠叠的白色乔其纱花边,整个人像支泡沫丰富的香槟酒。
她回想着这是她第四次坐火车出门。
她曾随显瑒去过一次哈尔滨,一次长春,还有一次北戴河。
这一次则要一路颠簸去遥远的南方。
学堂里面曾教唱过一首苏格兰的民歌,说的是姑娘被从未见面的人接走,离开爹娘和家乡,一路一边流泪一边唱。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其实比起来那首歌里的故事情节,她好像没那么惨淡,她早就没了爹娘,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才是家乡。
王府出了大笔的嫁妆,又派了四个人随她南去。
帮她梳洗的婆子不失时机地跟她讲哪位真正的格格的落难遭遇,言下之意是:明月姑娘,你何德何能有这样的好运气?公主一样的排场嫁给知书达理的富裕之家,哭丧脸可不行,那对不起所有人的好意。
只不过她觉得还有些心愿未了,还有个人,他还没出来跟她打个招呼,说句再会。
这混乱的年月里,一场病,一次离别,一路远行,可能就是一生了。
火车响笛,却一时没动,九月初八,清晨的艳阳天,忽然布满了云,细密的雨点落到窗子上。
她的车厢外面忽然混乱起来。
会兰亭浴池位于中街东翼的一条巷子里,自己说自己有二百多岁年纪了,老板的爷爷的爷爷的爹曾经给太祖爷爷努尔哈赤搓过背摁过腿,如今他们说大帅也是这里的常客。
会兰亭里面有清汤药汤和蒸气浴三个池子,清汤的澡水一天三换,药汤的草药老底儿里面据说有枚上千年的老参,蒸气浴是后开的新项目,老板雇了身强力壮的朝鲜人在这儿搓澡修脚伺候客人。
门票是十五个铜板进门,泡一天也不管,但是理发剃须就得另交钱。
这一年,一斤猪板油是两个铜板,会兰亭是不折不扣的高消费。
还有些家底的遗老遗少们游手好闲的能在会兰亭里泡上一天,一边咂吧着点茶果,一边把古今中外的故事传奇给点评个遍。
最新的话题是:满清哪有不亡的?就这孝子贤孙小王爷的德行,为了个从王府里面嫁出去的女人,劫火车,用猎枪杀了人,气病了他的娘,气死他的爹,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就这样的小王爷,满清能不亡吗?
知道些底细的老头子绘声绘色地讲:
“女人的八字冲了老王爷和少夫人,福晋把她嫁出去,本来安排得很体面得当,最后临走了,火车都要开了,该在新疆打猎的混账小王爷提前回来了,拿着猎枪对着对人家的脑袋要人,不给?不给好,不给就吃枪子儿!”
老头子一边说一边比划:
“四个筒的猎枪,四个弹孔十字形排列,一枪打上去,人脑袋就爆掉了!”
他话音未落,另一个老头子吓得手里的茶碗“叭”
第一声掉地上,砸得稀碎。
说话的用手绢擦擦嘴巴继续:“女人找到了,小王爷当即毁了约,退了婚,拽着她就走。
又有人挡着?好嘛,又是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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