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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大字如伸长的钩子一样绊住了他的脚步。
经营这间包子铺的是一对母女,妇人年过三十,少女金钗之龄,她们显然是这里的本地人,不少卖包子的街坊邻居都与其相善,方咏雩在附近找了个茶摊坐下,等到日头渐高,包子铺的生意淡了,他才动身走上前去,递出一块碎银,要了一百个包子。
母女俩鲜少遇到这样的客人,又见他通身气度不似寻常,少女忍不住多问了两句,被母亲忙不迭喝止了。
方咏雩知道她们怕招祸,淡淡一笑道:“不必着急,我是外地来的,适才途径城西,见有许多孤苦老人,动了些微恻隐,赠他们一顿饱饭罢了。”
妇人听他这样解释,心下一松,道了句“客官真是善人”
,笑吟吟地应下了。
她干活利落,当即坐回白案前揉面,方咏雩借此与那少女攀谈起来,他比起从前长进了太多,套起话来不着痕迹,哪怕妇人就坐在一旁竖起耳朵听着,也没发现哪里不对劲,反倒被他话题吸引,说出更多消息来。
一番交谈过后,方咏雩得知这妇人其实是从外乡嫁来南阳城的,娘家姓宋,夫家姓刘,先夫曾是南阳城里的一名捕头,七年前被点翠山的贼匪给杀了,公公因此瘫了,不久便去世,家中留下孤儿寡母,刘宋氏便带着女儿刘燕回娘家去。
然而,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她娘家父母已故,兄弟各自成家,不仅不愿照拂她们母女,还变着法想从她们骨头里榨出点油水来,老家的村民也看不起寡妇,顽童时常结伴拿她女儿取乐,刘宋氏的心便冷了,重新收拾了包裹,带着女儿回到南阳城来。
虽说有句话叫“人走茶凉”
,但她先夫刘捕头生前热情仗义,南阳城里不少人都受过其恩惠,见她们母女归来,不说鼎力相助,平日里帮点小忙多加照看总是不在话下的,而刘宋氏一个寡妇不怕抛头露面,摆摊卖面点讨生活,倒也能饿不着母女俩。
“年前也有个善心的客人远道而来,他吃了我娘做的包子,连夸了几声‘好吃’呢。”
少女刘燕笑得眉眼弯弯,“他见我娘沿街摆摊,觉得不甚方便,出钱盘了这铺子下来,自个儿当东家,让我娘做掌柜的……不过啊,他是万事不管,账上的钱分文也不支,只让人隔三差五来取几个包子,还说我娘要是做满十年,这铺面便送给我们了。”
方咏雩一挑眉:“他姓杜?”
“不,他姓薛,杜是他娘的姓。”
刘宋氏一边做包子一边插话道,“说来也巧,我家以前的邻居是对母子,那家儿子姓薛,当娘的也寡居,便是姓杜,当年初来乍到跟我学了做包子的手艺,也开了家‘杜氏包子铺’,可惜后来家里出事,一把火什么都烧没了……先前见到东家,我还以为是故人回来了,可他说素未谋面,看模样不大像,年龄也对不上,唉。”
听到此处,方咏雩微眯了下眼睛,沉声问道:“他看起来……多大岁数?”
“我不好说,像是二十好几,又仿佛三十出头,总归比客人你瞧着老成些,身子也消瘦,旁边还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就一个小——哎,燕儿,时辰是不是快到了?”
刘宋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高声对女儿喊了一句,刘燕也回过神来,忙不迭端下水灶上一直温着的小笼屉,她这厢刚把二十四个皮薄馅大的小笼包子都装入食盒里,外头就来了一个少年,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相貌不俗,打扮利落,很是干练有神。
少年来到柜台前,先看了方咏雩一眼,旋即收回目光,对刘燕道:“三屉小笼包子。”
短短五个字,由他说来却比常人缓慢许多,方咏雩听其口音,觉得不像南地之人,就连咬字吐音也显生涩,颇有些怪异。
刘燕笑道:“一早准备好了,就等你来嘞。”
说话间,她将食盒递了过去,目光瞥见少年手里的药包,不由得面露担忧,问道:“东家的病还没好呢?”
少年摇摇头,也不再说话,提着东西就走了。
等对方的背影消失在街拐角,方咏雩随口跟母女俩扯上两句便跟了过去,乍看步伐轻缓,可他每踏出一步,人已晃身数丈之外,沿街行人众多,竟无一察觉异样。
那少年走在前面,并未发现身后多了道飘忽人影,他一如往常地走街串巷,途中听见鱼贩吆喝,还认真挑了条大鲤鱼,这才绕进了城南一条。
梨花巷,梨花香。
这条巷子已经很是老旧了,一眼看去乏善可陈,令方咏雩看了便忍不住皱眉,可当他跟着少年走进巷子深处,淡淡的梨花香随风飘了过来,原是某家的院子里长有一棵老梨树,眼下正值花期,高大梨树生得枝繁叶茂,枝头上挂满了一簇簇花儿,远远看去如云似雪,走近了才能看出白瓣黄蕊。
老梨树至少有近百年岁,梨花巷的名字便是因此而来,而这座占地不小的院落原本属于一个鳏居老翁,两年前病故了,城里没钱的人买不下这个大院,有钱的人又看不上它,就这样空置下来,直至去岁年关前有人找上牙行买下这快要砸手里的房子,又花了银钱请来人手修葺打扫,整个院子都被大改过,只有这棵梨花树被保留了下来。
方咏雩转头看了一眼,这家院子正对面是片废墟,断壁残垣上依稀可见烧毁痕迹,应是多年前燃过一场大火,此后无人收拾,左右邻舍也大多荒废空置了。
他想起了刘宋氏的话,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又放松,而那少年已推开虚掩的院门走了进去。
“起风了,快进屋……”
一墙之隔,方咏雩听见少年如是道,说话比在外面时流利了许多,那古怪的口音也更加明显,当中还夹杂了几个听不懂的字词,他这下终于想了起来——这正是塞北那边的口音,少年说的是半生不熟的汉话夹杂着乌勒语。
他这厢心念转动,那少年连珠炮似的念叨了好一阵,院子里终于响起了第二个人的声音,却是未语先咳嗽,连枝头的梨花都被惊动般颤了颤。
待到咳嗽声过后,那人终于开口说话,却是道:“客人既是不请自来,缘何过门不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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