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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有一月,还有一个月便满七年。
庭前的柿子树终于结果,自打她入晋王府为奴,便栽下此树,从幼苗发芽、生长枝干,足足七年,终是在她卖身契约满,离开王府前结果。
未足两丈高的枝头上垂挂着一个个黄橙橙、圆润润的柿果,虽寥寥无几,但也十分可爱,风中摇曳着如同孩子稚气的笑脸,令她想起十年前水家村村尾的柿子树。
那会儿柿子树可不止两丈高,枝繁叶茂,硕果累累,他们家住在村尾,便得了便利,阿鱼哥、小凉与她每日每夜地盯着,从开花到结青果,最后一个个果实变黄。
等第一批柿果成熟,阿鱼哥便爬上去,叫她与小凉拿着箩筐在下头等,他一个个地摘了丢下来,大牛领着水家村的野小子赶来时,他们已摘了所有成熟的柿果跑到屋里去了,大牛只能气急败坏呼叫。
阿鱼哥总会挑最大最鲜亮的柿果先给她与小凉吃。
那会儿小凉虽是她身边的童养丫头,但身在山村,家里只有父亲与三个小孩儿,她与小凉自小一起长大,便无所谓丫鬟与小姐分别了,她只当小凉是妹妹,于是阿鱼哥把果实递来时,她都先让小凉选择,她再挑剩下的。
那些幼年的记忆遥远如云端,有时候她都忘了细节,但每每想起,心情总是十分愉悦。
穆荑上前摘落被虫蛀的枝叶,低声叹:“小凉,待离开王府我会把柿果摘下来祭拜你,我们可有好些年没吃过柿果了!”
苏公公走上来,搭了佛尘一拜:“穆姑姑,王爷有吩咐,让您往凉夫人住处看一看,看看还有没有哪些东西要挑出来的,侍卫还等着焚烧织菱院呢。”
七年前,她与阿鱼、小凉随父亲回京,那会儿她与小凉已是十四五岁的姑娘了,小凉传承其母之美,生得冰肌玉骨、秀丽倾城,一朝被晋王选中,抬入府中为妾,父亲死后她被贬为贱籍,便随小凉入王府做陪嫁丫鬟了。
曾经的丫鬟变成夫人,曾经的小姐变成丫鬟,但不论身份怎么变换她与小凉始终情同姐妹,这日子也过得去。
她看着小凉日趋得晋王宠爱,那三年风头无人能及,小凉想要南方的荔枝,晋王命人快马加鞭送上;小凉想要往骊山避暑,晋王命人造一座宅院;小凉嫌昏沉定省太妃娘娘太麻烦了,晋王便免了,改为三日一省……世人皆夸晋王痴情,对凉夫人情有独钟。
可惜红颜薄命,三年后,小凉小产,抑郁死于织菱院中。
这座王府如牢笼,危机四伏,每一个进来的女人都似乎被扼住了喉咙,随时丧命,可是王爷的女人与日俱增,后院宅院修了一座又一座,多少人死了,多少人活着,多少人行尸走肉,多少人忍辱偷生,小凉只不过是那可怜的孤魂中的一缕罢了。
小凉也仅仅只是比较幸运,幸运得晋王如此盛宠,可她死后,王府后院的女人与日俱增,晋王也花心了,见一个爱一个,最后都不清楚他心属于谁,那些女人便为他大打出手。
如夫人正得盛宠,又怀胎三月,前几日路过织菱院时不幸被不干净的东西吓住,闹了小产,事后查出为雨夫人所为,晋王便把雨夫人圈禁至疯。
也不想想,在半年前,雨夫人可是在如夫人之前最得晋王宠爱的,甚至令晋王摘星星摘月亮都可以!
而小凉的织菱院因为传闻几回闹鬼,晋王便命人一把火给烧了,烧掉的还有三年前他对小凉的爱。
果然男人都是薄情的,在新人面前,哪里还记起旧人的哭泣。
穆荑走入小凉的院落,四处回顾一番这个熟悉的地方:花木径深、穿堂回廊、支摘窗罗汉床、美人团扇轻摇,茶几上绿茶清香袅袅……仿佛小凉还在院中与她言笑晏晏。
其实昨日听闻王爷下令烧院,她已经进来选过东西了,今日只是过来怀念而已,最终她挑选了一只晋王送与小凉未出世的孩子的手摇鼓,轻轻走了出去。
苏公公命人一把火烧了织菱院,从此再也没有小凉,再也没有那些欢声笑语。
四年前,小凉死后,她本应该走了,只听闻人冤死难免不甘心,芳魂迟迟不散,那段时间织菱院闹鬼正凶,每日都有仆人受惊吓,她便留下来给小凉诵经念佛,一日复一日,一年又一年,终于把戾气平息了一些,如今织菱院被烧了,小凉的鬼魂也该投胎了吧,她的卖身契约一到,不再留恋。
苏公公说她是王府中资历最老的女人,即便那些夫人也没一个有她呆得长久的。
也是,晋王府开衙建府才几年而已,她便已经呆了七年,这七年她都是为了小凉而坚守着,从小丫鬟熬成大姑婆,小凉死后她为了留下来,受晋王诏封为掌事姑姑,掌柜后院婢女调度及新进夫人的教习之事,众人尊称她一声“姑姑”
,连新进来的夫人都对她礼让三分,看似权力很大,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卖身的奴才而已,二十二岁高龄还无亲事,父亲死后她已无依无靠,日后出府免不得孤独终老了,相比那些入府得宠几日又失宠而孤独的夫人们,她也同样可悲,只不过她比她们还多了一份自由而已。
有时候她很怀念小时候,那时父亲虽抛弃将军的身份隐姓埋名,带着她与小凉、阿鱼哥在水家村避险,日子穷困潦倒,他们饿得只能上山挖野薯吃,还时常受大牛及一群水家村的野孩子欺负,但是他们活得很快乐,不用想那些烦恼,不用想那些纷争,更不用想那些前途是否还有命的事情,总比在这危机四伏的王府的好。
那时候的阿鱼哥很勇敢,小小少年,饿得消瘦,但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儿,大牛欺负她们,他便抡起石头上前和大牛对打,即便他比大牛还小两岁,即便他没有大牛强壮,但也甘愿以牙还牙,打得头破血流、满脸挂彩。
后来大牛都有些惧怕他的狠劲儿,咬牙切齿道:“你小子真够玩命的,没见哪个外乡人似你这般敢打!”
她和小凉给阿鱼哥上药,看着他俊俏的脸被打得不成样,一边眼还差点成独眼了,她道:“阿鱼哥,你不用这般为我们拼命,我父亲才是该保护你的。”
阿鱼哥笑笑,一双眼睛弯弯,流光溢彩,“没事,我是男子汉,就应该保护你们!”
她想着,若那时候的阿鱼哥还在,她是否过得好一些,至少没这么孱弱?若小凉还在,她是否过得开心一点,至少没这么孤独?然而,那些人都走了,唯独剩下她。
如夫人院中的丫鬟倚翠跑过来万福道:“穆姑姑,如夫人发脾气了,她不肯吃药,奴婢等人都劝不住,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穆荑抬手:“领路吧!”
语气是习以为常的疲惫。
从调度丫鬟、安排工作、教习新夫人,到掌管后院疑难杂症和众夫人之间的纷争都是她这个掌事姑姑应该做的,她做了四年,已经麻木得无任何感情。
穆荑走到如夫人院中,果然见小产之后本该坐月子的如夫人一身中衣,头上包着吸汗的白布正在大发脾气乱打乱砸。
丫鬟婆子们跪在地上哭泣:“夫人,别打了别打了,您身子未好尚在休养中,若气伤了身体或者染了风寒落下病根,奴婢等人担当不起啊!”
如夫人拿起一个巨大的青花瓷,不顾腰身高高举起就要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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