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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却双目圆睁,瞪视苍穹,灰暗的瞳孔里只剩下残存的不甘,怨恨以及思念。
吴军死伤有限,他也许怀揣着伟大的理想而来,可惜他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他的梦想在稚嫩的年纪戛然而止,生命随之烟消云散。
“大恩不言谢...?...”
沈稷喃喃道,他鼓足了勇气对着喉管咬下去之后,温热的血浆随即迸流而出。
人之将死何以言善?
环顾四周,如潮的吴军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满地的悲伤和痛苦。
夕阳仅剩一线余晖涂抹着地平线,乌鸦们在大快朵颐,丝毫不顾忌这里有一个沈稷在旁观他的同类被啄食——沈稷其实对乌鸦们的飨宴毫无兴趣,他用半截断矛支撑着步履艰难的身体,漫无目的地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当兵无非杀人,这于他而言仅仅是一门混饭吃的手艺,唯一的区别是相比于其他人,这门手艺他学的早,更学的好——那年他十四岁,一向对娈童情有独钟的师傅在一个酩酊大醉的午夜,闯进了他这个学徒工睡觉的柴房,于是沈稷咬掉了他杵在自己脸上的物件儿,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常年贴身暗藏的剔骨尖刀,给了这个恶贯满盈的人渣一个极度不痛快的了结。
第一次,他用从桐州城最有名的屠夫薛一刀那里偷来的杀猪技巧,杀了一个人。
薛一刀断气之后很久,他才发现杀人和杀猪好像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沈稷回过神儿的时候吕字大旗已然近在咫尺,恍惚中他本能地追随着中军大纛,仅仅是习惯而已。
他撕下一片破损的军旗草草地包扎了自己的伤口,然后随手捡起一把还算完整的朴刀准备离开,刚迈开一步,却发现另一只脚被什么死死勾住动弹不得,低头看去才发现是一只手攥住了他的脚踝。
“帮...?...帮…?...帮我~”
一个声音气若游丝。
一个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用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裤脚。
沈稷犹豫了一下后扶他坐起来。
这个人发髻散乱,而且目光涣散,扶他的时候沈稷就发现他全身的关节都已经寸碎,软软地就像他扛过的死猪。
“你没救了,你的伤至少有七处是要命的...?...”
沈稷略一扫视,说着就要离开。
“不…等一下…我知道我时间…咳…不多了,”
那只手又攥紧了沈稷的衣角。
“我怀里…有方印…带…去…京城…告…告知家父…弋…弋阳…”
说完,手松开了,死不瞑目。
沈稷伸手去摸,是一个三寸见方的铜印,印钮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飞虎,身为老兵总会认得将军印绶的——眼前这个刚刚咽气的人应该是征南将军吕恂。
沈稷伸手阖上了尸体的双眼,他有点可怜吕恂,因为如果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他的死士亲兵,或者某个还没有被生死磨灭了意气的少年,说不定就会怀着家国天下的梦去京城一往无前。
可他沈稷不会,他只是这个乱世中挣扎求存的小人物,所以,他知道哪里有危险就避开哪里——他这条命以前,以后,都不属于除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沈稷没有回头,支撑着身体一步一步走远,天色渐行渐暗。
荆溪口位于荆山东南,溪水绕山而过在此汇入岚江故而得名。
这里本是一处屯兵险要所在,周吴交界千里岚江,唯有此地水势稍缓,但是由于荆山的存在,又成了天然的要塞,历朝历代都不乏欲从此处强渡偷袭的战策,可惜每每败于荆山脚下那一只以逸待劳的精兵。
然而这次,功败垂成的是以逸待劳的周人。
沈稷此时一片茫然,自从离开桐州,这五年多一直戎马不断,他已经习惯了上命所差盖不由己——军中日月乏味至极,但胜在不用去想几时起床,几时吃饭,几时睡觉,明天该干什么。
如今骤然恢复自由身,他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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