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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和三年,春。
一辆双牡四辔马车缓缓驶出太宁宫西门,高健马匹,紫金华盖,乌沉辔轴,坐车前策马车夫肩背挺直,目不斜视。
车轮碾过平整青色方石地面,马车辘辘而去,门禁两边年轻守卫见不到车里人,却闻到了一阵熟悉淡淡幽香,铁灰色头盔之下肃穆表情开始微微地融化,目光追随着马车之后随风狂舞暗红帷幕,直到消失视线之中。
马车里坐是昌平公主,中昭国女皇陛下钟爱唯一女儿。
昌平回头,伸手微微拨开了绣着联珠牡丹锦幕,透过窄窄一线,看向了身后太宁宫。
宫墙巍峨,天色好时候,雾霭穷,有时候她站皇城高承清楼顶层,或许可以窥见皇宫黄武殿高高飞翘一角鸱吻边上金色瓦缝中抽出几茎朱草嘉禾,那是飞鸟掠过上空之时不慎从喙中跌落草籽抽发而出。
看到草茎空中随风微微颤动时候,她心里总会生出一种陌生感觉。
从前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但是现她明白了,这或许就是她曾优美动人诗词歌赋中读到过无数遍,却从未感受到过寂寥。
现她明白了,她十七岁这一年。
昌平走整洁宽阔皇城大街上,闻到了带了阳光市井气息,这和她习惯幽长宫室里被昼夜燃点不息迦南香积聚出来暗糜芳香完全不同。
她看着街面两边各种各样店铺、川流不息车马、熙熙攘攘人流、挑着担子从她面前走过,却还不忘红着脸回头再多看自己一眼年轻小贩,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小伙子,不会想到她会是这个繁盛帝国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昌平公主。
他或许以为她只是某个烦闷了后花园中扑蝶秋千,觑空带了侍女出来散心女子。
中昭国本就四海来朝,巍巍自有大气,加上如今这位开国百年来首位女帝君临天下已逾十载,所以富贵人家女子这般出来闲逛,也是极其寻常之事了。
昌平眼睛浮游过那个年轻人脸庞,继续向前走去,阔大裙幅下摆像细微波浪,随了她脚步翻涌不停。
高冠携剑游侠,白衣广袂士子,缠巾异服夷族,俊雅明秀、粗豪不羁……满目各种各样男子,不断地出现昌平面前,又被她抛了脑后。
侍女茯苓和余甘跟随她脚步,行身后一步之遥,漫无目地穿行皇城大街小巷之中。
她,她们也,她慢,她们也慢,但是静默无声,直到前面她停下了脚步。
这是帝都煌然瑞气笼罩不到黯淡角落,一个屠宰场。
窄巷陋屋,潮湿墙角爬满了经年滑腻青苔,地面坑洼不平,到处是横溢流过污渍痕迹。
那痕迹如此经年累月、根深蒂固,以致于连昨日那场暴雨也无法冲刷干净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腥气,让茯苓和余甘微微皱了下眉头。
她们脚上勾绣了精致花纹丝面绣鞋已经沾染上了污渍,昌平也是。
但是她仿佛没有注意到,所以她们也当没看见。
视线所及巷尾处空地上,此刻正围了里三层外三层人,正聚精会神地观看什么。
背影看去,大多麻衣短装,应该都是住附近寻常百姓。
那么多人,却是四下无声,只能听到一种奇异带了韵律嗤卡响声。
昌平侧耳听了片刻,终于辨认出来,这是锋利刀锋割过皮肉、让筋骨剥离开来声音。
那仿如合了上古舞乐节拍响声忽高忽低,忽急忽缓,人群随了这声音时而低叹,时而屏息,昌平也微微地眯上了眼睛,仔细捕捉着这轻微,却撞击着自己耳膜奇异之声,想象着骨肉被解开,如泥土般轻地四散落下画面。
终于,异声顿止,人群一阵寂然之后,齐齐爆出了喝彩。
“阿步,下回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识到你这手解牛功夫?”
有人高声嚷道,仿佛意犹未。
“再有病弱之牛送来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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