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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还有壮实的泥塑的明朝士兵威严地站在那里,手里拄着泥塑的大刀或者长矛。
这是2009年的南京。
这么说,刚才的确是幻觉了。
我想起来了,我采访完李茂才后,被公交车上年轻的女售票员训斥了一番,我把目光投向窗外,一直想着我即将要写的小说,完全投入其中了,然后就出现了幻觉。
我写小说总是这么投入。
这个解释应该是合理并且可行的。
我摇了摇头,准备继续赶路,脚下的泥泞缠脚,我使劲地踢了一下,一个骷髅头露出地面,上面被蚂蚁咬得坑坑洼洼,黑洞洞的眼眶四周像生锈一样布满黑色的斑点,额头上有着一个小手指粗的弹孔,一只蚯蚓正慢慢地从里面爬出来。
它一下子咬住我的脚,发出像12月的风一样呜呜的哭声:“我不想死啊,我就是一个老百姓,我什么都没干,那些日本兵为什么要杀我啊?”
我愕然地盯着它,那条蚯蚓掉了下来,弹孔里面还在冒着一缕缕青烟。
我使劲地踢了踢它,它仍旧死死地咬住我。
我不得不停下来,脖子发冷,头皮发麻,恐惧像牙疼一样沿着神经爬进大脑,我捂着嘴巴艰难地问他:“你说你是日本兵杀死的?”
他还在那里哭个不停:“我死也忘不了,民国26年12月14日,对了,就是七十二年前的这一天黄昏,日本兵在南京城乱窜。
我一个乡下种菜的老头,能有什么事呢?我想他们到了南京,肯定也要吃饭,也要买菜吧。
我本来是挑着菜准备卖给他们的,他们不应该杀我,他们不应该杀我的……我已经投降了……我什么都干了,他们逼着让我强奸他们强奸过的妇女,我也干了。
是的,我也有快感,但我也不应该死啊。”
我的汗毛直竖,我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真是白天见鬼了。
我使劲地抬起脚,试图把这个骷髅头踢开,但它死死地咬住我的裤腿,无数的泥巴星子乱飞,它怎么都不松口。
它慢慢地长出了肉,长出了青筋缠绕的干瘦的腿,长出了像树根一样肋骨突出的胸口,长出了平塌的鼻子,长出了千篇一律皱纹纵横麻木的脸,长出了怯懦和惊恐的眼睛,长出了稀稀的苍白头发……
我惊恐地大叫一声,使劲地把手中的笔记本电脑砸向他的脑袋,笔记本电脑像战刀一样,把他的脑袋切了下来,他的身子向后仰倒,脑袋骨碌碌地滚到一边,嘴巴啃在一堆泥巴上,他咀嚼着泥巴,满眼怨恨地看着我,含糊不清地向我抱怨着:“南京大屠杀时,你们南京军区在哪里?你们南京军区在哪里?”
他已经神经错乱,时空颠倒了。
我埋头奔走在南京的街道上,奇怪的遭遇像狗一样紧紧地跟着,路上到处都是形迹可疑的尸体,穿着民国时期可笑的服装,男人是灰色的棉袄,腰上用草绳或者布条扎着,女人则光着身子堆在一起,像超市堆在仓库断腿折臂的塑料模特一样。
他们身上涂满鲜血,死去的眼睛充满痛苦,脸都被恐惧扭曲得不成样子,像被人恶作剧地用液化滤镜PS过的一样。
但他们都是真实的,身上被刺刀捅出来的翻卷的伤口是真实的,身下凝结成酱紫色的血是真实的,拖在地上的内脏也是真实的……我在大街上拼命地奔跑着,心脏一刻不停地猛烈地跳动着,胸口闷得像夏季沉闷的午后,几乎喘不过来气。
我伸出手来乱抓,抓到了枕头,上面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
突然就醒过来了。
我慌忙地拉开了灯,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闹钟,现在是半夜12点,桌子上摊着一大堆我为写这个小说而准备的有关南京大屠杀的图书,还有那个写满了密密麻麻文字的采访本。
我做了一个梦。
我把手放在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脑袋还像刚才一样疼痛。
多么清晰的一个梦,那些日本兵的脸晃个不停,那个骷髅头散发出来的臭味还飘在四周,那些恐怖的尸体还在眼前走动着。
我把脸埋在手掌中,怎么会做这样令人恶心的梦呢?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不知名的虫子在屋外轻声地温柔地哼着歌,不远处的马路上不时地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
谢天谢地,这也仅仅只是一个梦。
别想了,赶快睡吧,明天还要采访。
我一定要把这个小说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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