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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甥两人虽因许杭结交丁谓一事闹得不愉快,可晏子钦终究顾念骨肉亲情,在皇帝面前求了情,许杭心知肚明,半年来再没有逾矩之举。
如今尘埃落定,可两家终究有了嫌隙——许杭自诩是长辈,拉不下面子认错;晏子钦脾气倔,认定了舅舅有错在先,不肯服软。
这次明姝有孕,许家该尽的礼数一样没少,光是长命金锁就送来三对,还有银鎏金的抓周,状元及第的珊瑚牌子,都是讨彩头的好东西。
晏子钦不让收,明姝却偷偷藏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舅舅的心意,他这么做,显然是在变相求和,倘若退回去,驳了他的面子,往后更不好相见。
毕竟是极近的亲戚,何况晏子钦的母亲还在世,难不成两家人一辈子不见?
如今为了打听于秋的事,明姝想着正好可以去舅舅家中走一趟,一举两得。
准备了几卷尺头和一对消暑的定州白瓷枕,一路小心谨慎,来到许家是已是申时正,她已算好时间,估计舅舅此时差不多从铺子回来,经门房通报,许杭果然才到家不久。
将外甥新妇请入内堂,许杭的激动溢于言表,不让用茶,而是换上了温热的姜枣糖水。
毕竟许久不见,明姝主动破冰,笑道:“本来早就该来问候,如今虽迟了些,略备下薄礼,请舅舅见谅。”
许杭八面玲珑,自然将前事揭过不提,何况本来就是自己理亏,如今人家通情达理,有了身孕都不忘登门拜访,说不准就是自己这个倔强的外甥抹不开面子,这才请妻子来斡旋的,可见心里到底还是有他这个舅舅的。
“哪里,哪里,你如今有五个多月的身子了,前些日子你舅母还念叨,有些话要和你聊聊,不巧她最近到我那女婿家看望女儿去了,等她回来,少不了到你那儿唠叨两句。”
明姝笑着和许杭拉了些家常,许杭本就是喜欢聊天的人,知道的事也杂,要不是顾忌着男女有别,不敢放开了讲,恐怕一百天也倒不空他的话匣子。
讲着讲着,明姝暗喜,心想他消息灵通,八成对当年的于秋有些印象,因而故意将话题引向许杭年轻时的经历。
“我那时年轻得很,和外甥现在差不多大的时候就离家闯荡了。
当然,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因为读书不成才背井离乡,若是读书好,就要留在家里考进士了。
路过临川旁边的南丰时正好是柑橘熟透的季节,我看这东西好啊,甜得像蜜罐子,两吊钱就能装一大车,当地人也不当回事,橘子树遍地都是,果子都烂在地上,你们不当回事,我可就不客气了!”
“当天就雇了辆驴拉的板车,赶去一百里外的鹰潭县卖,谁知驴子半夜跑了——其实都是租车的人下的圈套,训练过自家的驴,半夜就自己跑回去,非说你把驴弄丢了,讹你钱。
我那时年轻,正是干傻事的年纪,这些人不老实,我也不和他们打交道,愣是靠自己没日没夜地把一车橘子推到了鹰潭,洗洗干净,装上盒子,一个个光溜溜黄橙橙,一盒就能卖二百钱,一车橘子,刨去被讹的钱,我还净赚十五吊。”
说起年轻时的过往,许杭忍不住大笑起来。
明姝道:“那您是何时来京城的呢?”
许杭道:“后来挣了点钱,就想往北闯荡,那时不知天高地厚,在汴梁做了几次生意,还是斗不过地头蛇,赔的血本无归,又不甘心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去,只好踏实下来,到我后来的岳父手下谋了个差事,他瞧我不错,把你舅母嫁给我,我才算站稳脚跟,他们一家可是我的恩人呀。”
明姝道:“地头蛇?是不是那些和京中大家族有来往的商人?京城最大的就属宫里,其次就是各个王府,舅舅可曾被这些人欺压过?”
许杭笑道:“怎么,你还想为我报仇?那可得好好想想……”
说着,报了一串姓名,都是当初仗着和王府的豪奴有私交,有恃无恐的欺行霸市之徒,专爱坑骗外来的商户,却没有于秋。
明姝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您可曾听说过一个叫于秋的人,早年间和王府的管事们极熟。”
许杭皱着眉极费力地回忆着,道:“那个人好像都去世十多年了,平日里做骨董生意,往王府和官员家里送些珍玩。
我那时还不够资格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只是茶馆里经人引荐,有过一面之缘,倒是个很和气的人,没有半点骄矜,只是身后事不太如意,没有儿女,只有个不孝的养子。”
明姝来了精神,追问道:“怎么个不孝法?”
许杭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小心让肚子里的孩子学了去!”
明姝笑笑,镇定下来,编了个理由:“我在箱笼里翻出一张白条,是于秋当年打给我家的,舅舅也曾听闻我有个姐妹姓袁,从张平章家大归,如今没着落,我想接济她,正看见这张白条,想着能不能向于秋后人催催这陈年老账,补了我这份的亏空。”
其实,袁意真那里明姝早就关照过了,胭脂香粉,绫罗裙衫,不断往她那儿送,只盼着她能慎重考虑,绝了青灯黄卷了此余生的念头。
许杭是个生意人,对白条、欠条最是忌讳,摇头道:“怕是没办法了,于秋那个养子啊,从小就是个好勇斗狠的人,十三年前当众杀了个当官的,摊上大官司。
把于秋活活气死了,他倒好,连养父的丧事都没操办,畏罪潜逃了十几年,是人是鬼都不知道了。”
明姝惊讶道:“杀了个做官的?”
许杭道:“可不是吗,说来还是外甥的前辈,大理寺卿陈登,那日是上元佳节,他白龙鱼服在汴水上乘船行乐,不想一艘小船突然靠近,一人猱身上前,一刀封喉,还有一件事,别人都不知道,当时船上还有一人,是个和他相好的□□,亲眼看见陈登咽气,从此后就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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