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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书咬着嘴唇颇感委屈,他这一歇要歇多久?她还急着回慈宁宫,如今有的是眼睛盯着她,就是针鼻儿大的错处也够她受的,这太医是存心难为她吗?心里嘀咕着,手上就使了把劲,握着杵把铜臼捣得咣当乱响。
那人半眯着眼恫吓,“这是给皇上的药,你使那么大的劲儿把臼捅破了,洒了一点儿药,杀你的头!”
锦书脖子后头一凉,不由放轻了手脚。
憋了一会儿想再求求,刚要开口,那位太医道:“你老家哪里的?”
她愣了愣,像被揭了疮疤似的疼了一下,低头道:“京城的。”
醒了醒神,觉得应该和他套套近乎,兴许他一高兴就给她抓药了,便阿谀地问,“大人是哪里人?”
“我?”
他琢磨了会儿,“我老家是南苑的。”
锦书暗里咂嘴,原来是南苑人,难怪那么傲气。
她觍脸笑了笑,“大人进宫几年了?”
他转着手上的虎骨扳指,微仰着头,视线落在屋顶正梁的花开富贵刻花上,沉吟片刻喃喃,“到明年五月就满九年了。”
想来承德皇帝改年号那会儿就做太医了,官职一定很高,难怪派头那么大呢!
锦书惦记着事儿,也实在是耗不起,只得央道:“大人,奴才还有好些差事要当,求大人给奴才开方子抓药吧!
御药房没别的太医,劳您大驾,奴才感激不尽。”
那位却是个稳如泰山的人,凭你怎么说,只管喝茶翻医书,嘴里道:“把这罐药杵完了再说。”
锦书急火攻心,心想傻等着也不是办法,这一耽搁得耽搁到多早晚去?就把铜臼一放,肃了肃道:“既然大人眼下忙,那奴才往储秀宫的御药房去,奴才告退了。”
那人见她要走方直起了身子,微一哂,“回来,我说不给你抓了吗?脾气倒不小!”
他悠悠离了椅子走过来,锦书这才看清他的袍子是开四衩的,心里猛然一跳。
大英以开衩为贵,平民只许穿“一裹圆”
,官吏士庶开两叉,只有皇室宗亲才开四衩。
敢情这位是宇文家的人,那长了这么张脸就不足为奇了。
他提起笔在砚台里蘸了蘸,随手从左手边的一摞纸里扯过一张,铺平了拿镇纸压好,边写边道:“开五帖,艾草各二两,红花各八钱,使着好了再来。”
锦书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还在思忖他到底是什么人,莫非宗亲里有人在太医院供职么?又不能问:只得屈了屈腿,“多谢……大人。”
那双手保养得很好,白皙细腻,骨节修长有力。
字也漂亮,是临的董其昌,出规入矩,放敛自如。
锦书看着那手字,突然有个念头压抑不住地蹿上来,要想知道他是不是皇亲只有看他的眼睛。
打定了主意就偷偷地打量他,只是他始终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覆盖住了瞳仁,她壮着胆子试了几次无果,顿觉丧气。
红花在药柜的最上层,那人拿着戥子爬上木梯,很熟练地称了四两下来,直接倒在纸上包好,缓缓道:“我这儿不分了,你拿回去过了称再说。”
锦书应个是,又趁着行礼的当口躬身窥探。
那人似乎察觉了,一敛眉,忽然抬头直视她,面上似有不耐,沉声道:“你瞧了我半天,到底在瞧什么?”
果然有那金灿灿的一圈,昏暗的火光下流光溢彩,直照人心里去。
锦书一惊,总觉哪里不对,也没多想便跪了下来,磕头道:“奴才该死。”
一抬眼,竟见那皂靴上绣了花纹,分不清是龙是蟒,张牙舞爪。
再看那袍子下摆,横幅的八宝立水,上方居然有十二章祥纹里的宋彝和海藻。
她大骇,方想起来,他虽然鼻音很重,可嗓音没变。
为什么她先前没听出来,一根筋的以为凡是在太医院里的都是太医?早听说皇帝常爱倒弄药材,以前只当是谣传,谁知真有这样的事!
怪道南三所里没人,想是都给他哄出去了。
莫非他要学秦始皇炼长生不老药么,为什么连个把门的太监都没有?
她脑子里霎时乱哄哄绞作一团,就像被满盆冰雪兜头浇下,五脏六腑瞬间冷了个透骨。
皇帝眯眼看她,她趴在地上,耳垂上的珍珠耳坠子微微摆动,头深深低着,紫褐色的衣领下露出的一片颈子,白若凝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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