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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母子（第1页）

陈夫人的想法便是此时大明朝大多数人的想法，大明江山虽然日暮西山，但谁也不会想到它还有十三年便会亡国，更不会有人想到大明会沦亡于后金之手，后金虽然占了辽东，又在前年入寇京师，但后金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与其说是政权，倒更不如说是有组织的马匪。

外有后金，内有流寇，虽说是一片内忧外患的样子，但大明朝二百多年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内忧来说，成化年间荆楚之地聚集了百万流民，朝廷捏着鼻子在郧阳设府安置流民，当年的形势不比现在恶劣？正德年间刘六刘七起义，截断运河烧了漕船上千，还不是被镇压了？

外患来说，嘉靖年间南有倭寇，北有俺答入寇，南兵不堪用，几十个倭寇当时就能杀散数千卫所兵，打到南京城下，北边俺答入寇，逼得嘉靖修建了北京外城，将城墙由正阳门一线南扩到了永定门一线，最后还不是有戚家军横空出世力挽狂澜？

当今圣上更是近年来少有的勤政之君，比起几十年不上朝的万历，上台一个月就嗑药死在女人肚皮上的泰昌，只知道做木匠活，让一个太监成为“九千岁”

的天启，崇祯皇帝算是这几代少有的靠谱皇帝了，前面几代皇帝可劲折腾大明都没有亡，大明怎么会在崇祯朝亡？

沐天波摇了摇头“建奴鞑酋洪太颇有雄才鞑略之姿，现在东江已废，朝鲜国小民寡，独木难支，漠南蒙古被建奴数次攻伐已然胆寒，孩儿还听说建奴正在编练汉军，关宁军却无力与建奴野地浪战，只能坚守坚城，一旦让建奴整合漠南蒙古，又没有东江与朝鲜牵制，那时的建奴恐怕不会亚于英宗时的瓦刺。”

“流贼更是大有可虑，孩儿想来，往年流民不过是因为土地兼并，单是宗室，仅河南一省就有潞王占地四万顷，福王二万顷，还有周王与许多的郡王，河南的藩王郡王就占了半省的土地，民间兼并也是如此，富者动连阡陌，贫者地鲜立锥，缙绅大户勾结胥吏将赋税转嫁到小民身上，丰年时小民还可苟活。”

“可现在陕地自天启年间就连年大旱，辽事一起地方上赋税的加派却不断增加，陕地已到了人相食的地步了！”

“孩儿观邸报，陕地斗米七钱，是往年粮价七倍，人肉却每斤价六文，食人之人数日便面目肿胀，内发燥热而死，县民于县城外掘坑掩埋，每坑可埋数百人，一小县便有三坑已满，小县如此，大县可知（1），民情似火，已堪比汉末赤眉唐末黄巢之时了。

流民百万，朝廷的赈济能有多少？朝廷赈济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更何况还有各级官吏上下其手从中贪墨，大明危矣。”

“土地兼并小农失地破产，天灾不断农作物减产，地方官吏加派不断，民情似火啊！”

沐天波看着呆立的陈夫人，自己也是叹了口气，崇祯朝真是到了王朝末日，连老天爷都不帮它，崇祯在位十七年正赶上历史上的小冰川期，大明各地气候异常，农作物绝收，李自成崛起河南之时河南连续数年大旱，河南饥民争相归附，可等孙传庭带秦军出潼关进河南与李自成决战之时，竟然下起了数天大雨，冲烂了秦军的粮道，让李自成以坚壁清野诱敌深入之计打败了秦军。

陈夫人很是惊讶地看着沐天波，陈夫人虽不是一般的妇道人家那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获取信息的渠道也不算狭窄，但受限于时代与眼界，仍习惯于将自己的目光局限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听了沐天波的话，她第一次感到了有些悚然，荒诞中又带着几分不知所措。

“有朝廷诸公运筹帷幄，不至于吧？”

陈夫人的话语中多了几分探寻，少了几分威严。

沐天波摇了摇头，天下之大，自然是有着能安邦定国的济世之才的，可以崇祯朝十七年换了五十多员内阁成员的频率来看，这样的人才恐怕也不会让崇祯满意，到最后陪在崇祯身边的都是魏藻德，陈演之流，可见他的眼光确实不怎么样。

看着陈夫人很是失神的样子，沐天波凑了上去：“此时正是我辈建功立业之时，还请母亲助我。

现在花费的钱粮恐怕只是小头，未来编练新军才是大头，但孩儿认为天下大变恐怕就在这十数年之间，我沐家要是就此倾覆，守着满库的财货又有何意义？”

陈夫人面色复杂地看了看沐天波，想到近年来不断向沐家索贿的内阁与云南各官，隐隐感觉靠着他们戡平天下有些不靠谱，心里思索着沐天波所说的话，陈夫人也是读过书的，越发思索就感觉大明一片内忧外患，偏偏高层还都是一副粉饰太平，得过且过的样子，愈发感觉恐怕大明真到了将要倾覆之时了。

沐家这等钟鸣鼎食之家最怕王朝倾覆之时，不说世受皇恩与朱家牵扯过深，就是站在食利者这个立场上，沐家积蓄二百年的财货，新朝建立之时，很难说不会把沐家当成待宰的肥猪，而且从稳定西南这个立场上，沐家这等有实力割据地方的豪族也不能留。

或许可以看清风向混个从龙功臣？陈夫人想了想明太祖屠戮功臣的种种内幕，不由地叹了口气，从龙搞不好沐家还是有倾覆之灾的，作为沐家现在实际的掌舵人，陈夫人一时感到压力巨大，抬眼看了看小大人样的沐天波，陈夫人倒是感觉松了一口气，父母都是认为自己的孩子是最优秀的，面对沐天波的变化，陈夫人只会认为沐天波开了窍，可以撑起家业了。

“吾家麒麟儿可愿争龙？”

沐天波有些惊讶地看着陈夫人，这个历史上被叛军包围，带着儿媳女儿孙女自焚的刚烈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想了想沐天波又有些释然，历史上像沐家这种有实力的大族，真有了争龙的机会都是愿意试一试的，世受皇恩又怎么样？历史上汉家王朝更迭，除了游牧民族入侵，基本上都是被权臣部将外戚之流篡夺，这些人哪个不是深受皇恩？往往是受着老子的恩，转头就造他儿子孙子的反，面对皇位，亲父子都能反目，何况君臣？

“请母亲助我！”

“吾儿大胆去做，钱粮需支用多少都依你，只是要谨记徐徐图之。”

（1）崇祯元年延安府《备陈灾变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