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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珑自唇边一笑,忙搁下茶碗,急匆匆捉裙上楼去换衣裳。
三姐月柳随着那噔噔噔的脚步声仰头望去,不由得嗤笑声,朝楼上扬声阔气地道:“急得这样,仔细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许妈妈忙拽她膀子一下,“你这丫头!
好好的,偏要惹些气来生。”
月柳翻了个眼皮,“本来嚜,那庄大官人要是真喜欢她,怎么连六百两银子也舍不得出?咱们这等人家,谁不是先看银子?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只想着白占便宜的男人多得是,自古道知人知面难知心,我难道说错了么?”
“话虽不错,可轮不到你说。”
许妈妈嗔道:“你大姐比你见识多,还用得着你提点她?她听了不高兴,下来又是一顿好骂!
你吃她骂没吃够怎的?”
“哼,难道我怕她怎的?”
说话间,二姐扶云由东角楼梯转进屋来,劝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丫头,你那张嘴,还是少些祸吧。”
月柳不服气,横她一眼,“不要你来充好人,你们怕她,我可不怕!”
须臾见玲珑从楼梯上下来,在楼上找衣裳没找见,正兜着一肚子火,冷着脸把三人一睃,眼睛落停在许妈妈面上,“妈,我那件襟子上绣莲纹的绯红缎面比甲呢?您给谁了?”
许妈妈只是装傻,“没给谁呀,难道我拿你的衣裳给人会不跟你说一声?”
玲珑脸怄得铁青,眼睛在月柳扶云身上看来扫去,冷笑出声,“我一日不赎身,便一日是妈的人,连我的东西,不论大小样样也都是妈的,还犯得着同我说什么?妈要拿就拿好了,给别人我也不恼,就怕有的人穿了我的衣裳出去,也不过是猴子背手走——装个人样。”
那月柳听见,何以忍得,抬手就要撕打,给许妈妈拽住了,便抻着脖子骂:“有的人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谁没红过?谁手上没几户客人捧着?有什么了不得的,就是年轻的时候多受了些追捧,如今也老了!”
玲珑又是冷笑,“谁不老呢?只怕你过了青春,还不如我。”
月柳也笑,“老是都要老的,可我们还要等几年呢,不像有的人,早到头了!”
那扶云见妈拽着月柳,便转来拉扯玲珑,“这丫头忒不懂事,大姐别跟她一般见识。
庄家的人还在外头等着呢,大姐还是快着些,别叫庄大官人久候。”
玲珑心高气傲,谁的情也不领,只把胳膊一甩,嘴里嗤道:“就你会做好人,会说好话。”
言讫噔噔噔,又提着细腰攀上楼去,无奈只得在所剩不多的几套衣裳里拣了套最鲜亮的来穿。
俗话说秋后的扇子没人问,谁叫她年纪大了失了势,嘴上摆架子,心里如何不急?所以犹犹豫豫,今番终拿定了个主意,待要去和庄大官人商议,便撇开那随侍的老姨娘,赶到庄家来。
适逢庄大官人昨日才从通州收丝绵回来,玲珑装作不知,一见面就嗔怪,“也不知道你撇下我哪里去逍遥去了,一走两个月,我成日使姨娘来哨探,左问你不曾归,右问你不曾归,还以为你终身不归了呢。”
说着又想起早晨同姊妹妈妈吵架,念及自己无父无母,自幼被拐子拐来,吃尽红尘风月之苦,着实动了伤情,竟真格泣哭起来。
庄大官人忙劝,“我走前对你讲过,要去通州收丝绵,少不得二三月,你看,未出两月我就赶回来了,还不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我知你的脾气,在家和姊妹不睦,常受她们些酸言冷语,偏你又是个让不得的人。”
听见这话,玲珑心里愈发哀哀戚戚,好容易遇见这么个懂她明她的冤家,他父母奶奶又不在跟前,真嫁了他,和他在扬州过日子,也算一对自由自在的夫妻,可憾他一时偏拿不出那六百两的赎身钱来。
因想着,少不得怨他两句,“你既有这心,怎么不想着暂且把你收丝绵的买卖缓一缓,先拿钱给妈?早日赎我出来,就免得我在家受那份闲气了。”
“我当然如此打算过,可那桩生意是去年就和人说好的,但凡做生意的人,最怕失信,今年不收,明年想收也收不成了。
何况我想着,收了这些货,回广州贩了回来,自然就有现银给你妈了。”
玲珑回嗔作喜,带着两分幽怨偎去他怀里,“等你广州贩了回来,至近也是明年的事了,我有些等不得。
你不知道,在那家里,日日难熬。”
庄大官人搂住她,低头睨她一眼,脸上露出点狡黠的笑意,眼睛里散着点伪诈的光,言语却十分温存,“你再忍忍,权当是为我,等我明年有了现银子,一定先回来赎你。
家里那头好说,我父母再不管我的,房下也万事依我,还常劝我外头寂寞,叫我拣个体贴如意的人代她伴在我身边才是好。”
闻得此说,玲珑窝在他颈窝里笑了笑,心里盘算道:他将万事都打整妥帖了,又难得有缘,碰见这么个知心合意的人,不过是缺了这笔赎身钱。
了不得我这里将体己拿出来替他垫了,只哄他是外头借的,不怕他明年有了现银不还我。
就算他明年拿不出,横竖是一家了,他常年做生意的人,还怕没银子么?明年拿不出,也有后年呢——
正要将这主意说给他听,谁知眼皮一掀,从他肩头往下,瞥见那被褥底下好似塞着个什么,她疾手扯出来一看,却是块粉绸手帕,角里绣着朵牡丹花,哪里是男人家用的?
登时便火冒三丈,一把推开他,将手帕拧到他眼前,“这是哪里来的?”
庄大官人定睛一看,可恨这东西没藏好,偏给她翻出来,忙装傻充愣道:“难道不是你的?”
“我的手帕我会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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