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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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亦禁不住拧起眉来:

    “是你?”

    听君正从他身后探出头,四目一对,她当即垂下眸子来,却听那人轻笑道:

    “公子倒是处处带着你家侍女啊,都不见离身的。”

    秋亦一声冷哼,往前走了几步,拉了那前面的椅子坐下。那人笑了一笑,跟前的随从也替他挪了凳子,让他落座。

    秋恒接下的单子,竟是和金人有关么?

    秋亦一瞬间心烦意乱,一想到秋夫人还特意将他派来杭州,只怕就是为了给秋恒收拾烂摊子,心里火气更胜。

    他们秋家人算什么东西,也配指使他的么!?

    听君眼见他脸色极差,虽不太明白缘由,但想来定是与眼前的女真人有关,也不知此人到底什么来头,明明并非汉人,却在江南这般久住。

    她俯身下去,拿了茶壶替他二人倒上茶水。

    秋亦余光瞥了她一眼,信手端了茶杯在唇边抿了一口,口气清淡:

    “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把刚拿在手的茶杯放下,甚是有礼的抱了抱拳:

    “在下徒单赫,在中原的汉人名为涂青。”

    “哦。”秋亦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抬眼看他:“不知涂先生此来,有何指教?”

    “三少爷果然是个爽快人。”徒单赫展开手里的扇子,双眼一眯,“之前你我二人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我想三少爷应当还没忘记在下罢?”

    秋亦一向不耐烦这般客套,他只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是又如何?”

    “三少爷气度不凡,比之府上四少爷倒是更为精明一些。既是这样,小可也就直说了。”

    门外,张管家非常识相的退了出去,小心把门带上,门一关,屋里就显得愈发阴暗。

    徒单赫将扇子一收一打,旁边的随从会意,自袖中摸出一叠笺纸来,恭恭敬敬奉上。

    “此前,贵府上的四少爷曾与在下商议了一桩生意,可惜这四少爷年前突然去了武陵,杭州一代无人做主,在下等至今日,总算是可与三少爷细细详谈一番……阿莫,还不拿给三少爷过目?”

    “是。”

    那络腮壮汉把笺纸往秋亦面前一推。

    秋亦迟疑着拾起来看,听君因站在他身后,余光也不由自主瞄了几眼。那纸上清单列举的大都是酒水和米粮之物,只是一瞧价格,总共竟有一万两。

    秋亦慢慢放下这叠笺纸,淡淡一笑:“一万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自然自然,所以小可才会找上贵府。”徒单赫将身子向前倾了倾,低低道,“定金我会先付上一半,至于这另一半,带得货物到手,自不会少了公子的。”

    这东西数量如此之多,恐怕大半都将运送至北方供应军队。可金人素来并不富裕,此人也不知从哪里弄得来万两的白银。

    眼看秋亦没有应允,却也没有拒绝,只把那笺纸翻了又翻,听君狠狠搅着手指,心中杂乱如麻,不知从他口中会说出怎样的话。

    四少爷既然早和金人有约,怕是对方此次来,压根没给他推拒的机会,他到底……会不会应下这笔单子?

    不想秋亦只随意道:

    “这么多粮食酒水,涂先生是要作何用?”

    徒单赫笑着靠在那椅子上,摇扇看他:“这个公子就不必多问了,你我只是生意上的关系,别的……恕在下难以奉告。”

    秋亦又缓缓端了茶杯在手:“先生如何这么肯定……我就一定会做这一笔生意?”

    徒单赫展颜一笑,像是胸有成竹:“因为我知道三少爷是个识时务的人,更何况,我开的价格,可不低啊……作为一个生意人,你应该不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肥鸭罢?”

    秋亦忽而轻笑出声,将空茶杯悠悠把玩,眼神里甚是玩味:“先生弄错了三件事情。”

    徒单赫略略蹙了眉:“哦?”

    “第一,我并非是一个生意人,这价是低了是高了,与我无关;这第二,秋家四少爷或许是个识时务的人,不过真不巧,在下不是。”他放下茶杯,眼神一转。

    “第三,先生既长居中原,又对我大宋如此了解,不知可否听过这么一句话。”

    后者想了想:“什么话?”

    秋亦冷眼看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似乎是在意料之外,徒单赫虽沉下脸,嘴上却还是带着笑:

    “公子的意思……这单子,是不接了?”

    秋亦亦是微笑道:“先生也是个聪明人,我想我的话不用说得太过明白罢?”

    “公子可要想清楚啊。”徒单赫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贵府的四少爷那可是对这笔生意格外‘敬畏’呢,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秋亦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先生适才也说了,那是‘四少爷’。”

    瞧他这般不识相,徒单赫也是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只握手成拳:

    “那三少爷可要好生记住今天说的话!”

    话一道完,他便“嚯”的一下便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眼色冰冷,“他日可没有让你后悔的余地。”

    秋亦连眼皮也没抬,举杯只让听君接着倒茶,淡淡道:

    “不送。”

    那人冷哼一声,一甩袖子拉开门就往外走。

    门外听得张管家急忙好言挽留,那徒单赫也是怒气冲冲,骂了他两句,带上身边随从头也没回就朝大门而行。

    张管家眼见拦不住,转步匆匆走进屋来,对着秋亦又是气又是慌:

    “三少爷,您……您怎么能这般和他说话呢,您可知得罪的这是谁么?”

    听君颇为担忧地看着他,心底里也不禁有些紧张,却听秋亦毫不在意道:

    “北夷之地的金狗,我怎会不知道。”

    张管家满头是汗:“啊哟,您都知道,为何还不接这单子?如今金兵气势汹汹,惹恼了他,咱们秋家定没好果子吃啊!”

    “你也知道金兵气势汹汹。”秋亦冷下声音来,口气不善,“难不成还要我助桀为恶?”

    “可是……”

    不等他说完,秋亦就打断道:“你们让我来杭州,不就是为了这桩生意么?眼下我提秋恒解决了个大麻烦,你还不谢我?”

    张管家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只将袖子一摞,重重叹了一声。

    “完了完了……秋家……终是要败在这一代手里……”

    “往后我入了土,下了阴曹,怎么面对秋家列祖列宗啊……哎……”

    秋亦懒得听他废话,起身拉了听君就快步往房里走去。

    眼下才过正午不久,府上的家丁大都在用饭或是午睡休息,秋亦进了屋,先将门窗关上,继而又在窗边看了一会儿,确认周遭有无旁人。

    听君被他带得一路小跑,正喘气儿歇着,一见他转身过来,不由奇怪。

    ——少爷这么着急作甚么?

    秋亦只低头拉了椅子坐下,吩咐道:“你快些收拾行李,我们一会儿就走。”

    ——走?

    她吃了一惊。

    ——去哪里?

    “还能去哪儿?”秋亦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喝着,“自然是回常德。”

    ——这么快?可还没有和张管家说一声……

    “不用和他说那些废话。”秋亦皱着眉,“你动作快一点,再不走,只怕留在这里更危险。”

    听君微微一愣,想起方才那人言语顿时会意。

    四少爷既然和金人有来往,对方想来也不会毫无戒备。眼下已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又得知这笔生意,事关两军厉害,多半是要将他们灭口的……

    想到这里,她也是慌了神,连忙取了那半旧的蓝白锦布急急忙忙给他收拾衣物和细软,大约是因为太过害怕,手上一抖,那装着碎银的钱袋就撒了一地。

    听得秋亦轻叹了一声,听君赶紧蹲下身去捡,不料却看他也慢慢走过来,俯身拾着地上散落的银钱。

    “拿着。”

    听君忙摊开手捧着他捡来的一把碎银,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怕什么。”秋亦淡淡瞧了她一眼,又坐回桌前,悠悠吃茶,“我再不济,也不至于保不了你。”

    她听得这话,心中微微一动。

    便想起那日在明月山庄大门前,他翻飞的衣袍,沉静的眼神,历历在目……

    不知为何,再抬眼看他,竟有些心安。

    仅仅是因为方才那句话么……

    她自己也不甚明白。

    *

    半个小时后,马车便就驶出了杭州城。

    听君侧身掀开帘子,官道上一个人一辆车也没有,道路两旁的杨树青葱翠绿,远山如墨,天空万里无云。

    车前,小厮甩着马鞭,优哉游哉哼着歌,忽转过头来问道:

    “公子,咱们为何走得这么急啊?难得您来一回苏杭,还没去西子湖瞧瞧呢。”

    里头只听得秋亦冷冷道:“多事,好好驾你的车,哪儿来这么多话。”

    后者闷闷低了声:“哦。”

    此次走得匆忙,秋亦索性连马车夫也不愿带,犹豫再三还是让听君叫上了这小厮一块儿走。

    行了一下午,待得傍晚天色将黑,才寻得一处驿站。秋亦原本想赶夜路,但因得这小厮并没有赶夜路的经验,又担心晚上熬不住,左右无法只能先在驿站里住下。

    眼下才开春,天仍旧暗的早,晚饭吃过,外头就黑压压的看不清路了。这驿站的房间略有些潮湿,那被褥多半都是润的,但出门在外,又惹这许多事端,自然要求不得。

    听君拿了手炉将秋亦房里的被衾和枕头都先暖了一遍,这才回自己房里休息。

    一夜无法好睡。

    她房间窗外生着一棵老榕树,枝叶茂密,晚上风一吹就沙沙作响,搅得人实在是难以入眠。

    正半醒半睡之际,耳边又似乎传来几声异样的响动。

    听君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翻了个身准备蒙上被子接着睡。不料,门突然被人一掌推开来,她吃了一惊,拉着被衾坐起身。

    借着月光,看见那来人一身宽松长袍,头发散在背后,并未束上,似乎也是刚起。

    “别睡了。”

    秋亦压着声,几步走到她床边。

    听君尚懵懵懂懂,只见他回头看了一眼,警惕地又吩咐了一遍: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瞧他这般张皇神色,恐怕是那金人已经追来了,听君手忙脚乱地摸着衣裳正要穿,门外又连连传来几声惨叫,其中有一声入耳甚是熟悉,大约是白日里驾车的小厮。

    “来不及了!”

    秋亦眼见她半日没穿好衣服,自是等不得,伸手便把被子掀开,拽她下来。听君大惊失色,咬着下唇拼命摇头。

    他不耐地甩了袖子:“夜里我又看不见,你怕什么!?”

    听君又是窘又是急,慌得连手也不知怎么摆,只顾着摇头。

    秋亦看得无可奈何,只好飞快褪了外袍,罩在她身上。

    趁着这个当儿,那门边循着楼梯爬上来的黑衣人亦瞅见他二人在此,提了长刀嚯嚯而来。秋亦余光瞥到,脚步一转,扬手便把身侧的木桌拍向门边。

    黑衣人后退一步险险避开,继而挥起刀来,将这桌子劈成两半,不想那后面秋亦掌风迅速引来,正中他心脉,推得他措手不及。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走!”

    秋亦回身拉了她,一脚把那人踢开,直往楼下冲去。

    尚在其余房间搜索的数名黑衣人一见他出来,纷纷疾步下楼,穷追不舍,更有轻功了得之人,纵身一跃跳到他对面身前。

    秋亦一把拽了听君在后,呼呼两掌向那人手臂袭去。这来者数人大都虎背熊腰,身形高大,手持金背大环刀,力道凶猛,内力浑厚。

    黑衣人吃了他一掌,手肘一抖,大刀应声而落,秋亦迅速夺刀于手,猛地朝其狠狠一划,登时血溅当场。

    身后数人皆看得一怔。

    原以秋亦的身手,从这几人中全身而退并非难事,但此时又为了护着听君周全,手脚难免施展不开,再恋战下去只怕让对方看出破绽来。他思虑之下,反手扔了刀,将听君打横抱起,直奔出驿站外。

    马车果真完好无损停在树旁,秋亦几步上去先把听君安置在车内,继而后亲自取了马鞭来,用力一抽,那枣红马吃痛嘶鸣,扬起蹄子没命地往前跑。

    一路尘土飞扬,落叶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