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月黑风高】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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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驿站位置处得颇为尴尬,前面行三百里才有村镇,而杭州城离此地不过一百里,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权衡之下秋亦还是打算先回城再说。

    毕竟城内尚有官府夜巡,想来他们也不敢造次。

    路上颇为黑暗,能看得清的距离并不远,他一面快马加鞭,却又担心行错道路,这些人既能跟来,想是也带了马匹,若不快些难保不会被追上。

    秋亦拽着缰绳,狠狠咬了咬牙。

    此次自己这般决策太欠考虑,只想到不日便会有仇家上门,可没料到那金人动作如此迅速,这么快便追上来。

    细细思索,在杭州秋家府宅里,多半有他们安插的眼线,那数个黑衣人只怕是从他们出城之时就一直尾随,等着夜间放松了戒备方前来灭口。

    到底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他心里烦躁,又将鞭子猛地落下,马儿叫的撕心裂肺。

    秋亦驾车自没有那小厮和车夫平稳,马车内颠颠簸簸,颤得那小几上的茶水也洒了一地。听君担忧地撩开帘子往外望。

    周遭树木不似白天见得那般青葱,影影绰绰,颜色或深或浅,看上去倒有几分阴森。她放下布帘,靠在那软枕上,尽量让自己平复下心绪来,至少面上不能有太过害怕的神情。即便方才那场景,的确是令她至今还心有余悸……

    按秋亦的性子,本可以扔下她不管的。

    她不过是个没多大用处的丫头,眼下于他来说是一个包袱也不为过,倘使就如那小厮一般对她不管不顾,他此刻也不会手忙脚乱。

    ……

    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并不是个路人的角色……大约,他也念及几分情分的吧?

    如是一想,她竟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不得不说还有几分宽慰在其中,像是许久没有感受到这般暖意了一般。

    听君轻轻垂下眸子,蓦地看到裙摆上染的一抹血迹,她俯下身去,用手擦了擦,痕迹浸得深,此刻都快干了。她默默收回手来,指尖却掐入肉中。

    多年前,也见曾过这鲜血淋漓的场面。

    那样可怖的过往都经历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没什么可怕的。

    摇摇晃晃,昏昏沉沉,亦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听君神经骤然紧绷,心道:莫不是那群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

    思及如此,她大气也不敢出。

    隔了少顷,前面的布幔被人撩开,月光毫无症状洒了进来,听得他清清朗朗的声音:

    “到城门口了,下来吧。”

    这语气甚是清淡,倒和平常说话别无二致。

    听君抬眼看着他,月光凉薄如水,落了半身,那照着光的侧脸俊逸如画,仿佛笼了一层光华,竟让她不敢再看。

    秋亦瞧了一阵,忽而伸出手来,摊开在她面前。

    听君迟疑了一瞬,也慢慢将手递了过去。

    ……

    冰凉的触感,就像不曾贴身的玉石,温润而细滑。

    秋亦禁不住微微皱起眉,适才走得急,也来不及让她多穿几件衣裳,虽是快入春,现下夜里的气候仍是料峭清寒,听君只披着他那一件衣袍在外,手冷成这样也不奇怪。

    秋亦犹豫了片刻,倒将她手缓缓握在手心,想了想,开口问道:

    “你怕么?”

    他没来由的这么一句,听君听入耳中,只把唇一抿,倒是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秋亦低头看了她半晌,忽然轻轻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城门关了。”

    他移开视线,抬头扫了扫。

    杭州夜里是要宵禁的,眼下都快子时了,关城门也是理所当然,借着不太明亮的月光,见得那城墙上并没有城门守卫。略微估计了一下这城门的高度,秋亦暗自点头。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马蹄声,他转头眉头紧锁。

    “这些人,追得到是挺紧。”

    听君依言也回身看了看,黑夜里,她什么也瞧不见。

    “准备上去了。”

    旁边的秋亦道完这句话,不等她有所反应,就伸手揽过她腰肢。

    听君身形本就清瘦,眼下又穿戴甚少,更没什么重量。这城墙虽高,以他的轻功当是不在话下,此刻再带上她,想来也没什么大碍。

    秋亦暗自忖度,听得那马蹄声越发近了,心知不能再磨蹭,扬声便道:

    “闭眼。”

    听君正愣了一愣,还未来得及闭上眼睛,只觉得脚下腾空,四周景色飞速往身后退去,头顶的夜空斑斓的星辰,似乎也离得自己近了几分。

    虽不是头一次亲身体会这轻功,但一跃而上这般高度的,她倒是第一遭看到。微微侧目之时,见得秋亦的脸离她不过几寸距离,清寒的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因将外袍给了自己,他只一件白色单衣在外,越发显得眉眼清秀,凤目生威,在这浩瀚苍穹下分外清晰。

    上了城楼,秋亦稳住脚步,又旋身落下,停在那城门口的茶摊前,他先将听君放下来,继而举目四顾。

    此刻街道上空无一人,万籁俱寂,连打更声也听不到。

    想来秋府是不能再回去了,可别处又有何地能让他俩栖身一夜?

    思来想去皆是无果,眼下离辰时还早,要等客店开张,还要等上两个时辰……今夜只怕注定是个漫长的夜晚。

    “先去清阳客栈。”

    他言罢拉着听君便往前街而行,按官府巡夜的规律,但凡有客栈的街道夜里会加派人手,身后黑衣人不知几时到城里,眼下只能先去客栈附近躲一躲。

    不想还没走到客栈门口,便闻得头上一阵风声呼啸,他心道不好,忙伸手把听君掩在背后,待得上前一步时,对面正正当当落了两个黑衣杀手。

    这两人脚才停稳,面色倒分毫不畏惧,提了刀就杀上前。那刀光晃眼刺目,秋亦微微蹙眉,闪身避开,两指一出点中他臂上少海穴,那人登时疼得大叫不已。

    秋亦趁机抽了他刀来,对面另一人看得此状,一把推了那人去他面前想作虚引,不料秋亦下手半分不留情面,一刀下去就把那人手臂斩断。

    听君在他身后,看得目瞪口呆。

    眼见场面越来越混乱,为了不让秋亦分心,她遂趁那几人围着秋亦之时,悄悄寻了个暗处躲着。

    大街之上,从前到后一望无人,只见十来个身着黑衣手持大刀的杀手与秋亦在那道中央拆招打斗,刀剑碰撞声音清脆回荡。

    过了没多久,前面的客栈二楼听得一人开了窗子,满不耐烦地嚷嚷道:

    “作甚么?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听君循声看去,那窗前站着的是个年轻男子,身上披了件外衫,但因离得太远,天色太暗,面容瞧不真切。

    那人似乎是才被吵醒,眼看这群人还在打,摇头叹了口气就要关窗,不想往前瞥了瞥,呆了呆,又揉揉眼睛再看了看,立马咋呼道:

    “师兄!”

    秋亦略停了停手,回头瞧了一眼,远处那人声音立即换作惊喜状:

    “师兄!我这就来帮你!”

    隐约听见抄家伙的动静,听见在抬眼时,就见白涉风一脚踩在窗沿,飞身一跃,空中一个筋斗一翻,稳稳当当落在地上。他手里两把双刀舞得虎虎生威,仿若横扫千军直直逼向前面数人,这突如其来的帮手着实是在意料之外,几个黑衣人与秋亦一人交手已是吃力,眼下又多了个使刀身形疾如风的高手,几番较量下,已有数人负伤。

    剩下的黑衣人退至一边,几人相视一眼,似有默契地点了点头。未等白涉风再欺身上来,就转身扶了伤者,飞快撤走。

    白涉风一刀扑了个空,他足尖点地立起身子,冷眼哼道:

    “无胆鼠辈,这就要跑了,还没让你见识见识我的看家本领。”

    秋亦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看着他奇怪道:“涉风,你怎么在这?”

    “师兄!”白涉风抹了抹额上的汗,笑道,“上回不是说了我们也要来杭州么,这不……昨日才到,原是要处理镖局里的事情,所以就在这边客栈住下了。也没料到夜里会遇上你……哦,对了。”

    他这才摸着下巴,皱眉冥思:“我看这些人的招式套路怪得很啊,不像是中原武学,师兄怎和他们闹上了?”

    秋亦正要开口,抬眸看得前面一点灯光,他摇了摇头:“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一会儿官府捕快看见了更多生事端。”

    “哦,对对对,说的是。”白涉风抓了抓后脑勺,想了想,“这样吧,你先随我去我住的那客栈躲一躲,等明日我们在好好商议。”

    秋亦轻轻颔首:“也好。”

    他拍了拍袖口上的浮灰,走了几步,在前面一棵槐树旁止住脚,侧目淡淡道:

    “还躲着作甚么?出来。”

    白涉风收了刀在鞘中,听得他此话,莫名其妙地探过头:“师兄,你在和谁说话啊?”

    他话音刚落,听君便小心翼翼从那树后步出来,白涉风先是一愣,目光落在她那一身素净的长袍男衣,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恍悟之后便笑了起来:

    “原来是姑娘你啊。”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略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

    秋亦不着痕迹地上前几步挡在她身侧,一手扣在她腕上,语气仍是平淡:

    “走吧,先去客栈里住一晚。”

    白涉风也忙笑着应道:“就是,这外头这么大风,方才你也该吓到了,回去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说着正往客栈门口走,忽而他一拍脑门儿:

    “啊,还忘了告诉你!”

    他搓着手,打了个响指,笑眯眯地望着秋亦:“师父也在呢。”

    *

    客房里,灯烛刚刚点上,听君捧着茶杯坐在一边儿静静喝茶。

    白涉风听着秋亦简短叙述了一番这经过,他不由拍桌而起,怒道:

    “这些个金狗,当真该死!占了我大宋大片疆土不说,还妄想从江南这富饶之地买去米粮供应他军队,简直做梦!你若是早告诉了我,我适才就杀他一个两个!”

    秋亦倒没他这么大反应,波澜不惊地晃着手里的茶杯:

    “他们此回行刺不成功,想来还会再来第二次,杭州我怕是不能呆了。”

    “怕什么!”不料,白涉风倒是热血上涌,握拳便道,“咱们这边这么多人,不怕他来!就怕他没法走!”

    “这事我不想把你们扯进去。”秋亦摇了摇头,放下茶杯,“你自有镖局的事情要忙,师父量来也不喜参合。金人虽气力大,但武功平平,加之,这徒单一姓在女真并非大姓,那人身居他国也得处处小心,不会贸然生事端。我一个人就足以应付。”

    知晓他素来心气高,白涉风虽还想劝,可怕劝了他也不听。

    “这事我们再议再议啊……”

    “还有。”秋亦没理他那话,只抬眼看了看听君,伸手一指,“你派人,带着她绕别的路回常德。她在我身边碍手碍脚的。”

    “啊?”白涉风略有些尴尬地往听君那边瞅了一眼,后者只低着头,一言不发,光是看那表情他就觉得此事不妥。

    “师兄……你还真要一个人上路啊?我看还是别冒这个险了,正好这里事情办完,我也要回江陵府,大家顺路,热热闹闹的,不是挺好的嘛?”

    秋亦皱着眉摇头:“我不喜欢热闹。”

    “……呃。”白涉风左思右想,“那……那多个人保护,总是要的吧?我大可叫上镖局里的兄弟,大家一块儿赶路,这么多人,量那金狗也不敢来!”

    “我要你保护么?”

    知道他秋亦若是决定了的事,就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白涉风心里自然担心的很,思量着要不要暗里派人跟着他。

    三人正沉默间,那门外就有人怒气冲冲走进来。

    “谁要和他一块走啊,他愿意去送死,让他一个人走得了,要你操这个心?”

    白涉风一听这声音,顿时觉得头疼不已。

    对面的听君也缓缓抬起头来,倒觉得这语气措辞似乎在哪里听过……

    门口,披着那大红狐狸毛斗篷的白琴一手叉着腰,食指指着那边神色淡然的秋亦就冷哼道:

    “他作死作他的,咱们管什么?没的惹了一身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