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执子之手】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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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时,听君便觉耳垂猛然一阵烧红,偏偏那掌柜还探个头过来看,她就愈发手足无措,忙往秋亦身后躲。

    瞧他二人这模样,想来是燕尔新婚,如胶似漆,掌柜的遂露出一个了然地表情,颔首笑道:“您且等一会儿。”

    回头便去招呼小二过来。

    秋亦侧目往身后望了望,听君亦不敢看他,移开视线强自镇定的盯着别处。他似乎心情甚好,微微一笑,伸手握着她,颇为体贴地问道:

    “怎么,饿了?”

    “嗯?……嗯、嗯……”听君胡乱点着头。

    正巧那小二领了牌子往这边走,闻得这话,不由笑道:“客官放心,一会儿我便去厨房拿晚饭,两位是在厅里吃还是……”

    秋亦打断道:“送到房间里来。”

    “诶,好的!”

    “走吧。”他轻声唤道。

    听君心砰砰直跳,也不敢多想,只任他牵着一步一步往楼上走。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扫眼厅里的食客,总觉得他们都时不时朝自己睇上来。

    用过晚饭。

    春夜晚风微暖,客栈窗外生着两株柳树,嫩芽初长,隐隐飘着些许白絮。秋亦倚在窗边静静看了会儿,转身时,但见听君两手握着那茶杯出神。

    他不禁笑道:“茶都凉了,要不要叫人换一壶?”

    听他说话,听君才回过神,略有些尴尬地摇头:“没事,我也不是很渴……”

    秋亦倒没在意,只把手向她伸出,淡淡道:“你过来。”

    听君怔了一瞬,虽不知他要做什么,却也不自觉将手放在他手心里,秋亦拉她至跟前。

    纯白的柳絮在夜里显得分外惹眼,迎风而起,飘飘洒洒的,像是下雪一般,听君忍不住感慨:

    “这白絮真是好看,山庄里也有杨柳,怎就不见有这许多柳絮?”

    秋亦自身后揽着她,迎面吹着暖风:“青木山上,也有不少柳树,我那间屋子一出门便是一排。”

    脑中浮现那青翠迷眼的景色,听君嫣然一笑:“想必那空气一定很好了。”

    仿佛是回忆起往事,他眸中一软,淡笑道:“说来我娘也格外喜爱杨柳,记得小时候,汴梁的院子里种了很多,都是她一手照料的。”

    喜欢杨柳,想来是想留住什么人吧……

    听君不禁揣测,倘使秋莫当真不是他生父,那她娘怀念的人,又会是谁呢?

    不过如此一来,秋莫倒也让人叹息不已,他该有多爱慕那个女子,才会为她做到这般地步啊……

    两人静静站了一阵,秋亦抚上她手背,顿感一片冰凉,他往后退了一步,把窗户关上。

    “时候不早了,风也冷得很,别吹了。”

    “呃。”方才和他说了一会子话,注意力转移了些,眼下默默看着那旁边的一张孤床,听君没由来的又开始紧张。

    “不、不是还早么,还没到子时呢……”

    “你平日里子时才睡?”秋亦轻声问道,随即又皱眉,“那也太晚了,都做些什么?”

    “唔……早些时候会绣些东西。”听君垂头想了片刻,“后来就是,练着读点书……”

    “你这声音还是不好。”秋亦倒是不给她面子,评价甚是客观,“说话太慢,音调也奇怪。”

    “我有好好练的……”听君无奈地解释,“而且,在外头,我也不常说话……”

    “你就该多说一点,老闷着如何习惯?”他说完,又慢吞吞着补了下句,“不过我是不怎么介意。”

    听君掩了掩嘴,笑出声:“那你还说?”

    秋亦也笑了笑:“不让说么?还没过门呢,就开始嫌我多话了?”

    “不是……”

    桌上的灯烛轻晃了一下,秋亦低眉看她,良久后,悠悠道:

    “幸而秋莫不是我爹爹。”烛光在他眼中明灭闪动,“否则,你就真要等三年了……”

    听君缓缓垂下头,脸颊被明黄的灯光照得格外嫣红,清楚能感觉到她不住发抖的手,秋亦沉默了片刻,突然微笑:

    “怕成这样,看样子,我还是去找掌柜的再要一间房为好。”

    “我……”她喉中一塞,说不出话来,又想让他留下,却又有些迟疑。

    秋亦耐着性子等了半刻,手缓缓松开她,继而低头只在她唇角亲了亲,淡淡道:

    “那你早些睡,我出去了。”

    正将转身,衣袖却被某人拉住,他有几分讶然,仍立在原地静静等她说话。

    “我、我……”听君脸涨得通红。

    “这么晚了,掌柜的他们应该是……睡了,还是莫要去打搅比较好……”

    其实掌柜的睡没睡,她也不知晓,这说出来的话就像不是自己说的一样。

    听她支支吾吾好久不成言,秋亦心下好笑,知道她此刻定然徘徊犹豫,故而倒也不说话为难她,只抬掌一挥把那灯灭掉。

    眼前骤然一黑,听君吃了一惊:“这灯……”

    她抬脚走了几步,因尚未适应黑暗,正撞上秋亦,后者不轻不重地扣上她臂膀,带入怀里。鼻中尽闻得他身上那淡淡的墨香,听君有些神情恍惚,耳边听他问道:

    “现在还害怕吗?”

    她蓦地明白过来,顿时渗出丝丝感动:“还好。”

    “可这样……我不就看不见你了?”

    “哦。”秋亦不动声色地侧过身,“那我再去把灯点上便是……”

    “啊?”听君手忙脚乱地要去拦他,却被他反手握住,透过纱窗的淡薄月色里,他的眸子显得尤其清澈,正定定的,望着自己……

    “少易……”

    “若你我今日成亲,你会不会……觉得委屈?”秋亦声音认真,即便她瞧不清他的容貌,但似乎也能想象他此刻的神情。

    “不会。”她答得自然,手紧紧拉着他的。

    “即便往后粗茶淡饭,也不会么?”

    “不会。”她在黑夜里对他一笑,“这么多年来,再苦的日子都熬过了,反而衣来伸手的,我还不习惯。”

    “你放心。”秋亦将下巴轻搁在她头上,“我总不能让你跟着我吃苦。”

    “怎样都好……”听君细声应着,“在你身边就好。”

    “嗯。”

    他摸上她发髻,摸到那支温润的玉簪,伸手拔了下来,又自怀里掏出一枚玉佩,取了红绳系住,放到她手中。

    “收好了,这可是聘礼。”

    听君摩挲着手里的两物,认出一个是头上的发簪,而另一个:“这枚玉佩……”

    “是我娘生前留下来的。”秋亦淡淡道,“她吩咐过,往后我若是娶妻,须将这个交给她。”

    因想起曾经见他手里端详过一枚青玉,大约便是这个了。听君合拢在手,心下无尽欢喜。

    秋亦微微笑道:“从现在开始,你可是我的人了。”

    听君抬头看他:“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嗯,你说。”

    “往后……”她咬了咬下唇,赧然道,“不能娶妾。”

    秋亦未及多想便道:“行。”

    他本也没有这个打算,但知晓她一直以来都对此事颇有顾虑,眼下这么应允了,大约也能让她宽心。

    听君搅着衣带,忽然低低道:“我这么说,你可会觉得我太善妒?”

    “不会。”他口气波澜不惊,“从你回绝君昔时那时起,我就知道了。”

    “那是什么时候?”听君歪头正想着,耳畔登然袭来一股温热气息,她身上一僵,刚想避开,耳垂已被他轻轻含住。

    这会子大脑一片空白,她抬手去勾他脖子,发现手里拿着的发簪还无处放,听君只得把秋亦推开来。

    “等等,我先将这玉佩……”

    话未说完,脚才抬了一半,倏地却被他打横抱了起来,那发簪和玉佩,连着那红线缠缠绕绕,坠落在床沿……

    *

    后半夜,客店外的寒鸦一直叫个不停,其中还夹杂着一点奇怪的声响。

    听君朦朦胧胧醒过来,支起身子朝窗外看,天色灰黑灰黑的,尚没亮。那楼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听得更清晰了,也不知是什么。

    身侧的秋亦翻了个身,淡淡问道:

    “天还没亮呢,起这么早作甚么?”

    心知是自己吵醒了他,听君内疚地又躺了下去:“没有,我只是听到外头有动静。”

    “喔……”秋亦睡意很浓,“这儿离青木山很近了,明日不用早起,多睡会儿。”

    “嗯,好。”

    她闭上眼,被衾中,秋亦伸手来碰到她指尖,继而握在手里,十指相扣。

    睡下后她便睡得很沉了,等睁眼之时,天已大亮,今日没有阳光,阴沉沉的。

    抬眸去看秋亦,他仍旧睡着,青丝散了一枕,早间淡淡的光华打在他侧脸,衬得眉目愈发清俊。听君痴痴瞧了良久,唇角不由一弯,自觉满足安乐。

    正准备再眯一会儿,那楼下隐隐传来人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秋亦也睡不下去了。

    “什么时候了?”

    听君看那天光估计道:“大约辰时了。”

    秋亦拧起眉来,也往窗边一望:“闹成这样,难不成走水了?”

    “不会吧……”她捡了衣服披上,下床走到窗前看去。

    只见正对着窗下那一棵柳树旁,挨挨挤挤围聚多人,人群之中有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老者横躺着,周遭似乎还有血迹。

    “看样子,昨夜这下头好像打了一架。”

    不知几时,秋亦已走至她身后,双手环胸,神色淡漠地瞅着那一窝看热闹的。

    听君回过头:“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这有什么好看的。”

    “不是,我总觉得……”她颦眉,又再次确认了一眼,“那个人,有几分像上次在驿站遇到的乞丐。”

    秋亦放下手来:“你确定?”

    “……太远了,看不太清,就觉得有些像。”

    她说着,又眯眼睛努力看了一会儿,秋亦在她肩上拍了拍:

    “别看了,伤眼睛。穿好衣裳,要看下去看就是。”

    “好。”

    他二人简单梳洗了一下,遂下楼往院外走去,这时间正逢吃早饭,厅内倒没几个人,想来是都瞧热闹去了。

    从后门步出,迎面就见那人群尚在,秋亦护着听君,小心拨开人挤到前面,才站定脚,就听那地上的人哀哀呻/吟。

    因得那人散发遮住脸,听君左右看了,也瞧不明白,只好向旁边的看客问道:

    “这位老人家,为什么会被打成这样啊?”

    旁人摇了摇头:“不太清楚,昨儿看他来客栈里头行乞,结果被老板轰了出去,就跑到这树下歇着……兴许得罪了谁吧。”

    另有人叹了口气:“看样子也就剩一口气啦,伤得这么重。”

    “是啊。”

    ……

    不好上前仔细查看,听君左右为难,秋亦倒是不为所动,眼见周围的人散去不少,也就轻声唤她:

    “走吧,江陵离这儿这么长的路程,就是用脚也要走一个月,算算时间应该不是他。”

    听君没有办法,依言点头。

    两人从转过身正将从人群里出来,只听身后那人猛然间大喘气儿。原本还在地上苟延残喘,这会儿竟挣扎着朝这边伸出一手。

    “等……等等……”

    他脸上的乱发依稀显出相貌,听君和秋亦相视一眼,低低道:“是他。”

    闻得她此言,秋亦脸色微有变化,这才走上前去,撩袍蹲下身。

    那人果真伤势严重,一张脸毁了大半,尽数是血,手指骨折弯曲不成形,嘴里也是十分艰难才能出声。听君也要随他蹲下去,不想秋亦却抬手拦住。

    “你别过来,站着就是。”

    她怔怔颔首:“好……”

    老乞丐双目圆瞪,望着他的脸看了良久,眸中似有泪光,继而颤声道:

    “将、将军!”

    秋亦和听君皆是一愣,他略一沉吟,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老乞丐张着口,半天才道:“将军在上,属下来迟……望将军……恕罪……”

    “属下来迟……”

    “请将军……责罚!”

    他说着,跪在地上,不住朝秋亦磕头。

    而秋亦只是拧着眉头看着,没法一语。

    听君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他好像有些神志不清。”

    秋亦默然点头,看那人仍旧执着地叩首,地上血迹斑斑,心头不忍,叹道:

    “你认错了人,我不是你口中提的什么将军。”

    那人抬起头来,认认真真看了他一眼,满是皱纹的脸颊老泪纵横,继而重重往地上一磕。

    这一拜下去,就再也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