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秦风无衣】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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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店里的小二将把尸首拖下去的时候,秋亦唤住他,取了些许银子让他好好安葬。

    至此就再无别的什么话,只携了听君往前厅用饭。

    早膳吃得很清淡,一碟腌菜,几个馒头,一碗稀粥。饶是如此,秋亦却吃得很有味道,每一口都细细咀嚼,慢慢品味,眉头似皱非皱,若有所思的模样。

    听君见他这般,自然知道他思虑之事,因自己心中也没底,便不去打搅他。

    二人静静吃过饭,出了客栈,上马车又行了一段路,直到前面显出微陡的山道来,秋亦才拉着听君下车,付过车夫钱财,径自沿着那山道往上而行。

    山间环境甚好,和传闻中并不一样,周遭绿树成荫,桃花盛开,红白颜色重重叠叠,还没走多久,就见前面半山腰处依稀有人家。

    尚未走近,那远远地扛着一捆柴禾的少年却先向这边瞅了瞅,伫足半晌,他放下那柴,发足就奔来。

    “秋大哥!”

    秋亦刚抬起头,便被人撞了个满怀,待得看清此人,他不由浮起笑意。

    “安和。”

    安和脸上喜不自禁,大约是太过兴奋,围着他绕了一圈儿,上下打量。

    “秋大哥,你怎上回说走就走了?听娘说你要去家里讨个说法,可担心死人。”但看他表情如常,与临走前无异,也就放下心,笑道:

    “现在好了,你既是回来,那一定没事了?”

    “嗯。”秋亦模棱两可地应着,只问他道,“我师父回山上了么?”

    “你说方老伯?”他挠头想了想,摇首道,“还没。”

    “哦。”想来还在别处,乐不思蜀。

    秋亦倒不曾以外。

    “你们那院子我时不时有去打扫过,眼下干净着呢,随时都能住。”安和抽抽鼻子,笑道,“就是院子里那杂草一直没得空打理。”

    秋亦缓缓点头:“已经很好了,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正说着,余光瞥到他身后的听君,安和微愣了一下。

    “这位是……”

    因听他问来,听君脸上一红,轻声道:

    “我是……”

    秋亦波澜不惊的接口:“是你嫂子。”

    “噢!”安和一拍脑门儿,直怪自己反应慢,忙朝着听君施礼,“嫂子好!”

    听君也回礼欠身笑道:“你好。”

    见她如此平易近人,安和顿生好感,倒有些羞涩起来,只对着秋亦道:

    “秋大哥,你什么时候都成家了,怎么也不捎个信说一声,我也好准备些贺礼啊!看我现在空着手,多不好意思。”

    秋亦闻言,淡淡一笑:“无妨,你嫂子不会在意这些的。”说完,还特意转头来问她一声:

    “阿君,你说是么?”

    后者只得点头:“呃,嗯……”

    “那也不能这么随便啊!”安和思索片刻,“这样吧,一会儿晚饭就去我家吃,我让我娘杀只鸡来。”

    “这……”秋亦迟疑了一瞬,“我们一回来就这么叨扰,不太好。”

    “哪儿的话啊,再说了,你们院子厨房里眼下也没什么新鲜的菜,难不成让嫂子吃白饭么?”安和也是个急性子,回身去把自己的柴又背上,“就这么说定了啊,晚上可一定要来!”

    眼见他已风风火火往屋里走,秋亦无奈摇摇头。

    “走吧。”

    他信手握住听君,柔声道:“我们回家。”

    她紧紧回握,手心温暖,亦点头道:“嗯!”

    秋亦的房子还在往山上更高之处,离这小村有些远。如他所说,那院外生了很多树木,杨柳青竹,还有一池荷花,眼下荷叶才露尖角,岸边几只色彩明艳的水禽相依梳洗,风暖花香,醉人心脾。

    听君随着秋亦推门进去,满目都是竹青色,屋内所有摆设皆是竹制,上头一点灰尘也没有,果真是常有人打扫过。

    秋亦取了茶炉子出来,打了水放上炭火,洒一把茶叶,便等水沸。

    听君一面环顾四周,一面也挨着他坐下。

    “屋子是简陋了些。”秋亦淡淡道,“好在东西都能用,当然要和山庄比是不能了。”

    “我倒觉得这里挺好的。”她是由衷赞叹,“像是世外桃源。”

    听得此话,秋亦不由微笑:“你喜欢就好。”

    听君伸手自那光滑的桌面上拂过,轻轻问道:“你在这里住了七年?”

    “那倒没有。”秋亦把桌上的茶杯拿热水涮了涮,摆在她面前,“早些时候在山下,后来才搬上来的……我看床上就一套被衾,这山上夜里寒凉,一会儿再去后院取一床铺上。”

    “嗯。”

    两人相对坐着说了会儿话,不过多时茶就煮好了。他惯来喜清茶,眼下烹的也是香而不浓的绿茶,听君喝了两口,唇边禁不住含笑。

    “笑什么?”

    她摇摇头:“只是想起,从前我爹爹也喜欢喝味道淡的茶水。”

    难得听她说起父母,秋亦略一颔首:“听你说过,你爹是个文官?”

    “是啊,他平日就爱吟诗写词,每逢节日总要正正经经摆酒摆宴,一点也不怠慢。”

    他闻言轻笑道:“倒是个风雅的人,都写过什么诗词?”

    “呃……”听君低头琢磨,“隔太久,也想不清了,那时年纪小。”

    “写诗么……”秋亦闭目抿了口茶,语气不咸不淡,“也不知我那个不知名的爹爹会是个怎样的人。”

    听君一时语塞,偏头瞧了他一阵,忽笑道:“我想肯定是个厉害的人物。”

    “怎么说?”

    她放下茶杯,秀眉一挑:“看你就知道了。”

    “哦?”秋亦也忍俊不禁,“你就这么看得起我?”

    她不答反问:“那不然呢?”

    ……

    休息了片刻,一转眼就是正午,因食材简单,故而午饭也就马马虎虎吃了。这几日旅途劳顿,故而太阳一出,那倦意便袭了上来。

    虽是午觉,可也担心自己床上被衾太薄,秋亦遂特意绕去后院小仓库里寻了一床被衾。被面有些旧,以前一个人住,并没多盖过被子,此时也是为了顾及听君,他才翻的这件出来。

    走之前正巧初冬,幸而褥子还是垫的厚的。

    听君把那被衾抖了抖,正将铺上去,不想却自里头掉出一物,她低头一看,地上躺着的是一个青白相间的香囊。听君方弯腰拾于手中,香囊上绣着青梅,针脚细密,绣工也很精致,她不由怔住。

    “少易,这香囊,可是你的……”

    听她问来,秋亦才抬眼看去,皱眉想了许久,似有几分印象。

    “好像是我娘留下来的。”

    “哦。”闻言,她松了口气,又翻到背面,却瞧得那一侧绣着一排小字,禁不住道:

    “上头还有字?”

    “是么?”他之前并未注意过,“写的什么?”

    文字绣得很细,放到日头下勉强才能看清。

    “唔,好像是诗经里头的句子。”

    秋亦道:“说来我听听。”

    只见香囊之上整整齐齐地绣着那诗经的前两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静静听她念完,秋亦眉峰越皱越紧。默然良久,听君迟疑着低声唤他:

    “少易?”

    他却蓦地话锋一转:“我给你的那枚玉佩,你可还带着?”

    不明他此言何意,听君只缓缓应答:“一直带在身上的。”

    “拿出来我看。”

    “哦。”她忙从怀中摸出那块青玉放在他手里,玉身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暖暖渗于掌心。秋亦一言未语,指尖在那玉上细细抚摸,忽而一滞,递到她眼前。

    “你来看。”

    听君满腹疑虑地凑上前,循着他食指下瞧去,在那玉佩正中的纹路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亦刻着两个字:无衣。

    这块玉是她娘亲生前的,而那香囊亦是如此,如此说来,这几句话莫非是有什么含义?

    秋亦悠悠站起身,喃喃道:“秦风无衣……”

    “也许,你生父当年上过战场。这些话正是他走后,你娘绣下的。”听君犹自揣测,“也怪不得,他迟迟不曾来寻你们……”大约已是战死沙场了吧。后半句话她不敢妄言。

    “若是这样,为何娘从不愿和我提起?”秋亦颦眉轻叹,百思难解,“我只怕那个人,会有什么不能被提起的理由。”

    窗外梢头,鸟雀扑腾腾脑出声响。

    听君骤然一怔,心下也登时莫名不安:

    “凡事也需往好处想……”

    她宽慰着笑了笑:“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咱们还是莫要杞人忧天了。”

    秋亦眉头微展,伸手轻拥着她,熟悉的温度不自觉就让心境沉浸下来。

    他闭眼,叹了口气:“说的是啊……”

    *

    晚上是去安和家中吃的饭,安和娘与他倒是一般热情,饭间嘘寒问暖,一会儿问她是哪里人,一会儿又问住不住得习惯,尽管家中并不富裕,却也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这般的温馨气氛,令听君心里既感动又欢喜。以往总认为青木山是个荒凉之地,如今见了,平白觉得安逸喜乐,倒想一直住下去了。

    只是,秋亦从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说话,饭菜也未动多少。

    看他神色清淡如水,想是还在为香囊的事伤神,听君心下无法,只得盛了碗汤,轻推到他手边,细声道:

    “好歹吃一点吧?”

    “嗯?”秋亦似是才回神,偏头碰到汤碗,方看向她,“不必管我,你吃好就好。”

    听君抚上他胳膊,抬眼瞅了瞅那边还在喋喋不休的安和娘,苦笑道:

    “人家做了这么多菜,你若是不吃,岂非负了她的好意?”

    “……”秋亦微微叹气,这才拿了勺子去舀汤,刚送到唇边,他蓦地又停住,低低向听君道: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扬州听过一段说书?”

    “说书?”她垂眸想了半刻,不太确定道,“是讲靖康的那一段?”

    “嗯。”秋亦把勺子又放了回去,略一沉吟,“我记得当时说书人提起了一个人。”

    听君讶然出口:“何无衣?!”

    秋亦淡淡颔首:“那个乞丐今日可是唤我将军?”

    “……你是说……”

    “我瞎猜的而已。”不等她道出口,秋亦就波澜不惊的打断。

    听君望了一眼离不远的安和,一瞬明白过来,遂也不再谈这事,只安静吃饭。

    入夜不久,他们便告辞返回竹屋。

    时候一晚,山上的温度便降了下来,加之竹子偏凉,卧房内难免有些微寒。

    秋亦仍亲手煮了茶,倒上一杯给她暖手,自己只在桌前坐了,默默端详那枚玉佩和香囊上的文字。

    听君坐在铜镜前卸钗环,从镜中看得他眉目,不由问道:

    “要去扬州一趟么?”

    “去是一定要去的。”秋亦轻叹了口气,摁着眉心,“不过此次我一个人去就行了,你还是留在山上。”

    听君当即回头瞧他:“为何?”

    秋亦起身,走到她背后,伸手撩起她一缕秀发,沉默良久:

    “才从常德过来,我看你也累得很了,不宜再走远路。”

    听君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我不打紧的,何况……你也没必要这么急。我们可以休整一个月再去也不迟啊。”

    “你去作甚么?”秋亦不以为然地摇头,“这事本与你无关,犯不着为我受累。”

    “……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听君靠在他身上,悠悠抬眸,“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就让我去吧……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跟着你。”

    她言语温柔真挚,秋亦不由心头一软,因想着留她孤身在此,似乎也有不妥之处,再三考虑后,还是应允下来。

    自那日后不久,便是寒食清明两个节日,案例当扫墓祭祖。

    秋亦母亲的墓就在竹屋后的小山丘上,两人买了祭奠物件,在坟前拜了天地,算是补上那尚未礼成的亲事。

    直到四月中旬,天气渐渐热起来,他们方才收拾行礼,往扬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