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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头路前断头崖。
残破的马车风驰电掣般穿过树林,顶幔被掀了开去,车轮也有了松动迹象,马匹受惊又吃痛,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声,撒开蹄子横冲直撞,拖拽得整辆车摇摇欲坠,任江平潮如何用劲拉缰,已经失控的疯马都无法停下来。
就在这时,车轮猛地打了滑,整辆马车向右侧翻,车厢里的展煜半边身子都歪了出来,江平潮顾不得勒马,扭身挡住了险被甩飞出去的展煜,他来不及松口气,耳畔便响起展煜的惊呼声:“快跳!”
原来这一片烂叶下倒满了火油,刺鼻的气味被腐臭味遮掩,江平潮急着驾车控马,未能及时发现端倪,阅历丰富的展煜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可惜为时已晚,破空声骤然响起,有火箭穿风而来,直直射入了火油陷阱中。
“轰——”
巨响震耳,火焰爆裂,江平潮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展煜抱住向前扑去,硬扯下来的半块车门在关键时刻挡住了噬人火浪,爆炸产生的冲力将两个人狠狠撞飞,车门很快四分五裂,余火蔓延到展煜身上,他立刻闻到了背后皮肉被烧糊的味道,当即眼前一黑。
“……江兄及时抓住了我,不过他也到了强弩之末,我们两个人一起掉下悬崖,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东风馆二楼包厢里,方咏雩软硬皆施地扒了展煜的上衣,亲眼看到了几乎布满他整个后背的丑陋瘢痕,哪怕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如此严重的烧伤也未能痊愈,或紫红或惨白的皮肉上看不见毛发,只有一些不规则的硬疤,像是贴上去的碎甲。
“你当时……为什么……”
方咏雩只觉得自己刚才吃下去的肉都在胃里迅速腐烂了,喝过的茶和酒也变成了血水,喉中像有无数根刺横生出来,每说一个字都痛到难以呼吸。
这支离破碎的一句话里满含怨愤,展煜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他将衣衫披好,道:“没有为什么,一瞬间的事情,谁有那工夫多想呢?”
方咏雩张了张口,半晌才哑声道:“那你是怎么醒来的?”
“我清醒的时候已经过了数日,睁眼所见俱是一片陌生,照顾我的都是哑仆,我成天跟他们旁敲侧击,没得到只言片语的回应,更无法爬出那间不见天日的小屋,直到我的伤势有所好转,终于等来了一个人。”
展煜醒来不久就通过蛛丝马迹判断出救命恩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哪怕寸步难行也始终保持警醒,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竟是灵蛟会蛟首左轻鸿。
听到这里,方咏雩恍然大悟,想来是尹湄发现两人中了陷阱后立刻绕路下崖,这才救了展煜一条性命,以偷梁换柱之法瞒过了其余追兵,暗中派人将展煜送去了左轻鸿那里,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恶名远扬的黑道魔头会收留武林盟的大弟子。
要做成这件事,尹湄无疑冒了巨大风险,要说这全然出于她的慈悲不忍,方咏雩是肯定不信的,但不管她有何想法,他此刻只有感激。
“左蛟首带来了尹湄当时塞在我怀里的亲笔信,又将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我……”
说到这里,展煜脸上浮现出悲痛之色,他看了眼方咏雩,见小师弟面无表情,好像那场家破人亡之祸已经是脱落了的血痂,这显然不对劲。
展煜太了解方咏雩了,从小就爱把事儿藏在心里,欢喜也好,忧愁也罢,大多时候都不形于色,如今不知用什么速成法门专修了截天阴劲,喜怒悲欢也跟活人气一起被冰封了。
可他终究是一个人,而非铁石坚冰。
“我得知你进了补天宗,请求左蛟首向尹湄送了封密信去,至少要让你知道我还活着,但这信如石沉大海,我便知此事难为。”
展煜不是初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方家与平南王府的合作虽不曾坦明在他眼前,但他并非一无所知,当初不追根究底是因为方怀远不想他太早牵扯进去,如今却不一样了。
再者说,尹湄既然将他送到灵蛟会,就没想继续隐瞒实情,左右展煜是个重伤残疾之人,明白轻重则罢,拎不清也有左轻鸿看管着,不怕生出变故来。
方咏雩听了,没提半句自己当时面临的险恶处境,他只想着尹湄隐瞒了这么久,偏偏在这个时候松了口,一来是要借此缓和与自己的关系,增进信任以应对接下来的危局,二来恐怕跟展煜自身有关。
一念及此,方咏雩目光下移到展煜的腿上,他至今忘不了阴风林里发生的种种,也记得武林盟所有医师都曾对着这双腿摇头叹气,可现在展煜好端端站在他面前,走路时也落脚有力,仿佛那打穿了膝盖的两个血洞从未存在过。
展煜捕捉到了他的视线,从怀中摸出一串菩提子念珠,道:“年初的时候,殷先生来到南海总舵为左蛟首看诊,他发现了我。”
当初穆清带他下山求医,前来送行的鉴慧赠送了一盒药膏和一串念珠,前者帮他撑过了最危险的那一段路,后者让号称“见死不救”
的怪医殷无济改变了主意,使他余生不必与轮椅为伴。
如今想来,鉴慧当时建议他们南下寻医,八成就是在暗示殷无济的行踪,这才附赠了信物。
方咏雩却想到了三个多月前与鉴慧在鲤鱼江畔交手一事,若非水木暗中相助,只怕鉴慧已死在了他手里,倘若展煜得知此事,又该如何看待他呢?
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又听展煜道:“八月十五那一晚,是我接应鉴慧离开鲤鱼江的。”
此言一出,方咏雩神情骤变,就像是藏起来的腌臜被揭露到光天化日之下,他下意识地错开了目光,不敢再与展煜对视,心里又跟针扎一样刺痛起来,料来展煜深感失望,否则其当晚身在侧近,缘何不现身来教训他呢?
展煜哪能不知他在想什么,于是道:“左蛟首虽是黑道中人,但他于我有收留之恩,鲤鱼江刺杀又关乎到两大魔门的联合,明里暗里都得提防耳目,我不敢为一己之私莽撞行事,好在是见了你一面,知晓你健全无恙,可算勉强心安了。”
“就是说,两大魔门联手突袭鱼鹰坞这件事,师兄你也有份?”
方咏雩藏在袖里的手悄然握紧,“江平潮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是你跟鉴慧救了他吧。”
“你只说对了一半。”
展煜道,“我把江兄从火海里带了出来不假,但我没有插手攻打鱼鹰坞的事。”
方咏雩顿觉讶异,他以为展煜是跟着灵蛟会的人马同去滨州,可听这话的意思,展煜恐怕都不是跟他们一路走的。
“似江天养这般假仁假义的狗贼,难道师兄你还顾忌着黑白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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