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所谓伊人】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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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着长街一直走,这条道离主街略远,游人倒不似那么多,就连花灯也显得颇为幽暗。秋亦背着手走了没几步,忽而步伐一滞,倏地转过身去。那后面听君骤然一骇,呆呆的在原地望着他。

    其时月光斜照,湖风吹面,秋亦凝目看了她一阵,瞧得那后头已不见了白涉风和昔时,不禁问道:

    “你跟来作甚么?不去别处玩玩儿?”

    听君摇摇头,笑脸一扬,朝他微微弯曲拇指,秋亦看得明白,淡然轻笑:“又道什么谢,你也是啰嗦得很。”

    他言之便举步,仍慢慢往前走,听君亦悄然跟着,二人不说一语,气氛却也十分融洽。正从这小道儿出去,那前头忽见了一个茶肆,远远儿的便听里头有人醒目一拍,朗声道:

    “且说靖康之年,金兵二次围我大宋开封,此时那太原之城早已被攻下,西路之军正抵达河北。夜里,那宗翰于城外击打战鼓,本虚张声势之举,却令北朝宋兵纷纷丢寨逃命!”

    底下一片唏嘘之声。

    那说书先生讲的正是八年之前的靖康一难,听君站在原地愣愣发了一会子神,耳边却听秋亦道:

    “我们也进去瞧瞧。”

    她略微诧异,偏头看他。

    ——公子,要听这个?

    “怎么?不可以么?”秋亦侧身让过一旁牵马的小贩,语气寻常,“我看着热闹的很,倒比猜灯谜有趣得多……走了。”

    言罢,就伸手拉了她手腕,横穿过马路,径自往那茶楼里去。

    这前来听书的人竟也不少,挨挨挤挤,座无虚席,小二寻了良久才找得两个空位置。秋亦和听君并排坐了,只见台上站着的是个身着儒衫,形容清瘦的中年儒生,胡须花白,鬓边微灰,可表情倒是生动得很。

    他一把挽了袖子,说得慷慨激昂。

    “那金兵一人一马未损,一刀一枪没动,竟就渡了黄河,可见北朝宋军无能至极!”他冷笑一声,眉毛一皱,又道:“不想,已是祸到临头,钦宗皇帝却还听信道士妖言惑众,挑了七千壮丁练那‘六甲之法’,以致后来金兵攻入开封,城墙之上却无一名守军!城内数万军民尽数落于那金人之手!”

    在座听完无不摇头叹息。

    听君本就是自汴梁逃亡出来,这段往事当然也深有体会,只深深握了握拳头,思绪复杂。等悄悄去看秋亦时,见他也靠在椅子上,一对剑眉微微拧起,似有所思。

    “两位客官,这是您的茶点。”小二不知几时走进的,把托盘里装着的一壶清茶一碟花生和糕点摆在那桌上,笑眯眯道,“二位请慢用啊。”

    听君提了茶壶替他满上,水刚一倒出来就闻到淡淡香气,这是江南特产的龙井茶,味道甘醇,想来是秋亦喜欢的口味。她忙小心翼翼推到他跟前,后者也没客气,随手一端便凑到唇边抿了一口,目光却还看着那台上。

    说书人已激动得满面通红,唾沫飞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那金狗欺我大宋子民,掠我大宋儿女,北朝无用!不管不问还罢了,竟助纣为虐,替那金狗大肆抢夺女子!害多少人失了亲娘,多少人又丢了妻子!”

    在场的一下没了声儿,看他言词激切,不禁左右四顾,恐他这话说的不妥,反而引来麻烦到自己身上。

    那说书人歇了一阵,长叹一声,忽而话锋一转:“朝堂之内奸佞当道,我大宋江山风雨飘摇,而唯有一人爱国忧民,不惜以身犯险,上奏朝廷,欲救万民水火之中。”

    众人皆不知他所谓何人,便奇道:“难道是岳武穆?”

    说书人冷眼一瞄,哼道:“靖康年间,岳武穆尚在相州,身无一官半职,如何进言?”

    他一否认,周遭之人就更奇怪了:“那你说的到底是谁?”

    说书人眼底一沉,突然收了折扇朝东面窗外拜了一拜,满目崇敬道:“老朽说的,正是那徒手擒了金国大将博尔的何无衣,何大将军!”

    他此话一出,底下登时议论纷纷,窃窃私语。

    何无衣此人听君也是有所耳闻的,相传他的确在抗金为数不多的胜仗中杀了那攻城将领博尔,勇猛无匹,善使长枪。虽是如此,民间却大都言他生活*,对君主出言不逊,又目中无人,狂妄自大,最后落得一个被斩首示众的下场。

    旁边有人不屑道:“何无衣算什么?也能和岳大人相提并论?有勇无谋,还是个风流种,名声都坏到阴沟子里去了,你还想往他脸上贴金呢?要脸不要?”

    继而便就听得一干人等附和点头。

    “说的是,那何无衣常年醉在青楼里头,听说手下传官家谕旨都是在妓院里头念的,真心丢人。”

    “岳大人昨年五月收复郢州、襄阳,兵不血刃,乃是我朝大英雄,依我看何无衣替他提鞋子都不配!”

    “正是正是!”

    ……

    这般吵嚷,自然没法再接着听书,听君没料得竟会出如此状况,待得想问秋亦是否要走,忽闻得他轻叹了一口气。

    “这何无衣也是个可怜人。”

    听君不明其意,正见秋亦也转目看过来,她抿着唇,拿手指往太阳穴上转了一圈儿。

    秋亦笑得不咸不淡:“他为朝廷做事,替百姓洒血,到头来却因个人私事落得人如此言语,难道还不够可怜么?”

    她略吃了一惊,不想旁人都道此人作风不佳,他倒是怜悯其人,不以为然,细细一想,这却也符合他素日性格。

    台上台下此时吵得不可开交,那说书先生恼怒不已,醒目拍了又拍,连茶肆老板都出来调解说话儿,秋亦眼看乱成这样,也无心再听下去,起身结了账,唤了听君离开。

    *

    扬州城外临水,即是西湖,两岸花柳依水而生,荷浦薰风,十里长堤曲水酣。

    这竹市小楼,但凡地势偏高的,若开着窗户,便能清晰感受到那自河里吹来的凉意,沁人心脾。

    昔时和白涉风正对窗而坐,身边佳人在怀,桌上美酒好菜,可谓是如坠云里雾里,不知身在何处。

    白涉风揽着旁侧的女子笑嘻嘻地倒了杯酒哄着她喝了,正说话儿,抬眼见着昔时一手撑着头望向窗外,一手摇了那小酒瓶子,一脸闷闷不乐的表情。

    虽是不喜他为人,但好歹白琴出事他也出手相救了,且不说是不是听君的缘故,总归也是该心存些许感谢。

    故而白涉风倒也对他那些破事既往不咎,只笑道:“君兄怎么只顾着自己喝酒?可别冷落了佳人才是。”

    昔时这才懒洋洋地支持身子,一回头,坐在跟侧的歌妓红着眼圈儿委委屈屈地望着他,若是以往他早温言软语的宽慰,眼下却莫名感到倦倦的,只把杯子搁在她跟前,淡道:“倒上。”

    歌妓噘着嘴,满心不悦地拿了酒壶给他斟酒,过了一阵子,手却慢慢儿抚到他身上来了,昔时原就心烦意乱,她越这般挑弄,心里越加焦躁,伸手一捏就把她那手扯开,仍旧抱着酒杯喝酒。

    “怎么啦?”白涉风看着奇怪,从他方才毫无症兆的说要喝花酒开始,举动就有些古怪了,他自不知其中缘由,便问笑道,“难不成还有人敢惹你君大堡主生气?好大的胆子啊,也不怕你领了一干教众去灭了他满门!”

    他原是说着好玩,不想昔时听得冷笑,瞥了他一眼,话里竟带了几分醉意:“不敢?有什么不敢的?那人不仅敢,还明目张胆。”他说着就皱起眉来,索性朝白涉风吐言道:

    “你说说,你说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秋亦了?”

    后者怔了一瞬,如今才明白他所恼何事,也就老老实实地笑道:“论人品,你就比不过他。”

    “呵。”昔时喝完杯子里的酒,重重将其往桌上一掷,冷声道,“不就是多年前那事么?闯荡江湖,谁身上没背几条人命?这帮武林正道难道就敢说自己没杀过人了么?只会扯着我家的家务事说三道四!”

    “话不能这么说啊。”白涉风语重心长地替他解释,“人家那就是杀了,好歹也和自个儿没血亲关系,你这可不一样。你那哥哥,还有你那嫂嫂……哎,所谓血浓于水,虎毒尚且不食子呢,怪不得人家说你。”

    昔时不以为意:“世人也就会嚼这舌根子。亲哥哥如何?嫂嫂又如何?若真是血浓于水,为何我爹爹只将家财传给我哥哥一人,竟不分我半点?为的什么?只因我学得不是正派武功么?笑话!简直可笑之极!”

    白涉风看他这样,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摇头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自顾自哀了一会儿,忽然问他:“怎么,你也喜欢云姑娘?”

    “我当然喜欢。”昔时倒也不回避,提起听君来,他眸色都有些温和了,说得甚是正经,“她心地好,乖巧的很,人也善良,我从未见过一个姑娘像她这么随和的,只是和她在一块儿就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