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当时只道】

赏饭罚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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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刚用完,听君才收拾了碗筷,那院外就有小厮急匆匆赶紧来。

    “三少爷,三少爷可在屋!?”

    秋亦和听君对视了一眼,把书翻了一页,因道:“什么事?进来说。”

    那小厮这才敢推门入内,一见模样,似乎是朱管家手底下的人,他简单施了一礼,张口便道:

    “三少爷不好了,老爷情况有些不妙,夫人让您过去一趟,二小姐和四少爷也在那边呢!”

    秋亦听罢起身来:“有多不好?”

    “……这……”他这问的让那小厮有些不好开口,见其挠了挠头,犹豫道,“反正适才大夫都对夫人说该给老爷准备后事了,这境况只怕糟得很。”

    “哦。”秋亦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脸上表情一点也没变化,“那就去看看吧。”

    举步正路过听君身边,脚上就略停了一停。

    “你也跟着一块儿来。”

    她忙放下茶碗,欠了欠身,随即跟在后面。

    老爷的住处是东北边的院落,地方又偏又静,正适合养病,寻常时候如听君这等丫头是不能擅闯的,眼下就算有秋亦带着她也只能在院外听候。

    看样子,秋老爷的病情甚是严重,沿着抄手游廊走,一路上尽是端着热水和汤药的丫头,人来人往,挨挨挤挤。

    自垂花门而过,一抬眼,就见秋恒甩着袖子亦往这边赶,一面走还一面朝身后仆从骂道:

    “这么紧急的事情,你如何不叫醒我!”

    跟着的小厮颇感委屈地轻声辩解:“小的叫过了,少爷您不是说天大的事也得等你睡醒了再提么……”

    “混账!你还敢跟我顶嘴了是不是!”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两边人马在院子正中相遇,二人四目一对,双双停下脚步。

    秋恒歪着头,把嘴一勾,皮笑肉不笑地盯着秋亦打量:

    “哟,三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这回家数日都不见来看看爹,如今怎么这么勤快,良心发现啦?”

    “自然不是。”秋亦淡淡一笑,顺着他的话说,“我来瞧瞧我的家产。”

    “你放屁!”秋恒听着火冒三丈,当即也顾不得说了粗口,指着他就脸红脖子粗骂道,“爹爹卧病在床,你还竟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你简直……简直就是不孝!”

    “我可没说我很孝顺。”秋亦冷眼看他,“但也总好过某些自诩孝顺,背地里却偷鸡摸狗的人要强。”

    “你说谁背地里偷鸡摸狗了!”秋恒怒气冲冲走上前去,可又因矮他一节,只得仰头看他,这气势顿时高下立判。

    “难道不是么?”秋亦拍拍他的肩,凑到他耳畔轻声道,“若我现在就把你在临安和金人做的那见不得光的勾当告诉老爷子,他没准一听就会被你气死。这样做,是不是很和你心意?”

    秋恒又是惊又是怕:“你!你敢胡言乱语!”

    二人正吵得难舍难分,便听前面有人喝道:

    “好了!吵什么吵,成何体统!”

    听君听得这声音,顿觉背后一凉,只见那门前屋檐之下,秋夫人负手而立,一双凤眼隐隐含愠,虽明显见着有哭过的痕迹,但仍是不怒自威,神色凌人。

    秋恒一看是她,连忙端上笑容,作揖道:“大娘,儿子是来看爹的。”

    “废话!”秋夫人狠狠往他脸啐了一口,“看望你爹爹还在这儿吵吵嚷嚷的作甚么?不像话!”

    秋恒自小怕她,哪里还敢多言,只得连声称是,小心翼翼进了里屋。

    秋夫人冷眼看着他,继而又转头对着秋亦,面无表情地道:

    “你也是个祖宗,不出事是请不来的。”

    后者倒没发话,象征性地抱了抱拳。秋夫人摇头微叹,转过身:

    “既然来了,就快些进来,你爹满口唤着你呢。”

    “是。”

    他淡淡道了这一声,侧了头对着听君道:“你就在这等着,我一会儿出来。”

    她垂眸颔了颔首,抿唇犹豫了片刻,待得秋亦将行时,忽然又出手拉住他衣袖。

    “……”

    秋亦低眉瞅了瞅揪在自己袖上的那只手,额上一拧,不禁问道:“怎么了?”

    听君沉默了良久,才缓缓松开来。

    ——没、没事,你要小心。

    “我知道。”

    秋亦往她臂上轻轻摁了两下,似是宽慰:“不用你担心。”

    他说完便转身往屋内走去,微凉的春风卷起衣袂,正从她指尖流过,丝质的触感却不是她熬夜缝补的那一件。

    听君这才抬起头来,方想起她白日里送去的衣袍尚被他随手搁在床边,连看也不曾看过一眼。

    *

    这房里仍旧充斥着药草味道,似乎比上回来时更为浓重了,插屏之后尽听得哭声,连秋恒也是嚎得泪天泪地,秋亦轻咳了咳,自旁边绕过。

    但见秋莫躺在床上,双目瞪得大大地盯着那床头,呼吸进的多出的却少。秋月伏在床边止不住的擦眼泪,秋夫人只静静站在跟前,两个眼底下青黑一片,红肿不堪。

    独独是秋恒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地喊道:

    “爹啊,您还没见着儿娶妻生子,怎么能就这样去了!您的养育之恩,教我上哪里报去!”

    秋月红着眼圈儿,回头来对着他就骂道:

    “你这混账东西,父亲还没去呢,张口闭口说的什么糊涂话!”

    秋恒被她这么一呵斥,赶紧住了声儿,只在一旁装模作样地抽泣。

    不知是不是因他所闹,秋莫竟忽然慢慢儿地转了头,手微向上抬,嘴唇微启,似要说什么。秋夫人赶紧上前来将他手握住,含泪道:

    “老爷,这会儿家里的孩子都到齐了,你若是有吩咐的,说给他们听罢。”

    秋莫只是摇头,目光怔怔的望着她身后的人,秋夫人诧异地回过身去,待得见着他所指,心里骤然一凉,涩然笑道:

    “少易,去看看你爹吧。”

    秋亦心中正烦难,见得秋莫已是气息微弱,手还直挺挺伸向这边,他终究狠不下心来,缓步行至床边。

    “少、少易……”

    秋莫一把拉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许久才露出笑容来。

    “少易……你可算回来了……好些年没有看见你了,你回来……怎么、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秋亦身形蓦地一震,不知如何开口。一旁的秋夫人连忙苦笑着插话道:

    “老爷,你怎么给忘了?他几个月前就回来了啊。”

    “啊?……回来啦?”秋莫早已混混沌沌,喃喃地只说着那几句话。

    秋夫人话语哽咽,强自笑道:“是啊,您还见过的。”

    “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拍着秋亦的手,满眼皆是满足之色,从头至尾也没瞧过秋恒一眼。

    “少易啊……你得帮我……这山庄……我没将它打理好,秋家世代基业,不能毁在我手上……”

    扣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枯槁无力,若他微微用力,想必都会断掉。

    秋亦沉默了半晌,才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喉中喑哑着吐出字来:“我,只怕不能胜任。”

    “爹。”身边的秋恒不甘地瘪了瘪嘴,“这不是还有我嘛,三哥初来乍到的,您也太为难他了。”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秋莫回复,就听秋夫人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么?”

    自讨了个没趣,秋恒抿着唇别过脸没再说话儿。

    秋莫喉头上下翻滚,嘴张了半天,才道:“也、也好,你帮着你四弟弟一些。他做事没个正经……你多在旁提点提点。

    “其实……也并非,我想劳烦你……都怪……都怪铮儿去的早,眼下家里已无指望……只能靠你了……少易啊……”

    看他说话这般费劲,一句话里半句都在咳,秋月哭着替他抚胸口,劝道:“爹爹少说点吧,吃了药,休息休息这病就能好的。”

    秋莫抖着手摆了摆,笑道:“我、我能撑这么久……也是不错了……倒是你……”

    他话锋忽然一转,奇怪道:“你怎么还没嫁人呢?”

    “我……”秋月一语即塞,吞吞吐吐不成言。

    秋莫脸色微变,忙摇头。

    “不成,不成……夫人……你快些把她的亲事给办了。若到时……到时我去了,她再拖时间,人家反悔怎么办?”

    “好好好。”秋夫人眼下当然万事都依着他,“改明儿我就和沈家当家说去,你尽管放心。”

    “唔……那就好啊,那就好。”

    秋莫像是松了口气,抓着秋亦三人的手,收在怀里,笑道:

    “看着你们姐弟和和睦睦的,我也就宽心了……”

    他一语道毕,四下里无人应答,三个人都很有默契地看向别处,各存心事。

    *

    院外,日头偏西,黄昏将至。

    听君站在那丛海棠一侧,低头看着地上的花瓣儿,离得不远处,花开正把一片枯叶摘下来,余光瞥得她,冷冷哼了一声。

    刚开口要说话,屋里就瞧得有个人走出来,吓得她赶紧背过身去。

    橙黄的夕阳洒了他半身都是,一张俊脸仍是毫无表情,听君却看得松了口气,上前问他。

    ——老爷怎么样?

    “还好,睡过去了。”秋亦答得简单,抬手将落在她头上的一枚海棠拈了下来,淡淡道,“走吧。”

    她依言点点头。

    二人便顺着原路而回。

    花开在那院子里踮着脚望了一阵,见得他们走远,才往地上呸了一声。

    “狗仗人势,瞧她那样儿,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那你有什么法子?”一边儿端茶送水的小丫头接话笑道,“人家现下可得势了,三少爷指不定往后要做咱们秋家当家的,这云姑娘不是夫人就是姨娘,你见了还得行礼呢。”

    “要我跟她行礼?!”花开气得咬牙又跺脚的,“下辈子吧!”

    远远地,听君就觉鼻中一痒,偏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秋亦不由止住步子回身望她。

    “你该不是又病了罢?”

    她略感尴尬地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嗓子有些不舒服而已。

    手才刚放下,秋亦一掌便覆上她额头,听君心上一凛,蓦地感到脸颊有些发烫。

    约莫是见她的确没有染病之状,秋亦方收回手,仍旧若无其事地沿着游廊往自己院中而去。

    夜里吃了晚饭,听君就早早回去了。

    秋亦看上去似乎有些烦闷,想着或许因是白日里秋老爷的缘故,她不好再打搅。

    听君挨着床边坐下,手头捏了那还没刺完的绣样,桌边的秀儿叽叽喳喳说着早间厨房里干活的事。

    她心不在焉的听着,耳边猛地落下一道闪电来,手里不禁一抖,绣花针正扎着指腹,这一瞬方回神过来。

    “啊,好像要下雨了。”

    秀儿起身把窗户关了,自言自语道:“好久没见下雨了。”

    春雨来得突然,却又不大,明日恐怕气候又会冷了些。听君愣愣出了一会儿神,脑中不知不觉想到了秋亦。

    亦不晓得他眼下在做什么。

    单单只这么一想,手里却已放下了东西,取了搁在门后的油纸伞,推门就往秋亦房里走去。

    “都下雨了你还出去干嘛?”

    秀儿纳闷地唤住她,听君回头笑了一笑。

    ——我去他那边看看……

    “他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多人伺候,你还怕他冷着冻着不成?”

    听君说不上理由,也许只是直觉上有些担心罢了。

    秋亦的院子里一向比较冷清,他素来不喜人伺候,晚上丫头小子都回得早,如今这般时候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瞧不着,可他屋里的灯尚还亮着。

    听君走至门边,手刚碰得门扉,那门就悠悠开了。桌上一灯如豆,白烛已燃了半截,烛腊顺着烛台流到桌上,结得硬邦邦的一层。

    秋亦就伏在案几上,呼吸浅浅淡淡,看起来睡得很熟。

    门外的凉风习习,听君本想唤他起来,俯下身时见他梦里尚眉头不展,心里不由一软,只得去床上寻了毯子来替他盖着。

    又伸手在他手背上试了试,自床头取了暖炉来搁在他腿间。待一切备好,她才松了口气,推门出去。

    屋外雨声潺潺,隔了没多久,秋亦方缓缓直起身,手里的暖炉温热异常,他捏了捏背上的薄毯,双眸望着眼前的灯烛,瞳里神色复杂。

    *

    这几日,庄子里为了秋老爷的病忙上忙下,府上的下人虽都知道于情于理,秋家这家业多半会落入三少爷手中。但又因四少爷和二小姐的狼子野心,毒辣手段,众人又十分忌惮。时候未到,眼下说什么都为时尚早,更何况,秋夫人那边还麻烦着。

    接连下了三五天的雨,今晨天才晴朗起来。

    朱管家在窗边左右张望了一阵,小心翼翼关上,回身走到秋亦跟前。

    “少爷有没有觉得,近来好像太过安静了一些?”

    “是么?”秋亦淡定自若地提了笔,在宣纸上点了几点,也没看他。

    “兴许只是你看着安静罢了,东边那两个院子的主儿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老仆正是这么认为!”朱管家甚是赞同地捋了捋青须,思索了一阵,肃然道,“老爷大限将至,他们二人这会子没斗起来,只怕是已经联了手,少爷,您可得提防着点。”

    “他们两个虽然不合,但都视我为眼中钉。如今这节骨眼上,除了联手也别无他法。”秋亦换了只红笔,在画中的枝头上补了几朵红梅。

    “少爷既然已经看透,不知有什么打算没有?”

    秋亦收了笔,扬眉一笑:“对方尚且按兵不动,我们又何须着急?”

    见他如此淡然,朱管家欣慰之余不免还有些顾虑:“依老仆所见,不如再在院子里加派些人手,少爷以为如何?”

    “这些人加不加又有何用?”秋亦取了巾帕擦手,淡淡道,“若他们想雇杀手,单凭府上的家丁还不够挡半盏茶时间;若他们此次又想玩阴的,你就是加派再多人手也是无用。”

    “少爷高见,老仆自愧不如……”朱管家谄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什么事来,往他跟前凑了凑,压低嗓音。

    “云姑娘近日常常从夫人房里出来,那时候都是挑着您出门去的,这里头保不准有什么猫腻。”

    不知是不是听他提起听君,秋亦握笔的手徒然一抖,一大滴墨汁在纸上晕染开来,他望了一眼手边还摆着的暖炉,漫不经心地应道:

    “哦,这样。”

    “少爷,不是老仆多嘴。”朱管家抿了抿唇,撞着胆子进言道,“云姑娘可是与您走得最近的丫头,暂且不提她有没有居心。就是没有,也难保不被旁人利用,少爷这几日还是莫要让她服侍了吧?”

    “我自有分寸。”秋亦搁下笔,仍是敷衍地整理着桌上的书籍。

    朱管家看得心急,斟酌了半晌,又道:“少爷,您可别忘了,当年那往饮食中下毒的正是照顾您起居的木婶子。这一时失策不要紧,切莫重蹈覆辙,一错再错啊!”

    “行了。”秋亦听着心烦意乱,摆手让他出去,“我知道该怎样做,犯不着你来提醒。”

    “……”朱管家见他语气不善,也知晓会有此后果,低低叹了一声,规规矩矩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花开灿烂,阳光满地,他复取了一支笔来,在纸上勾勒,却不知为何,笔锋越来越乱越来越抖,秋亦狠狠掷了笔,把那画纸卷成一团扔在地上。

    日光透过纱窗打在他衣袖之上,他调整着急促的呼吸,看向窗外景色,花红叶绿,鸟雀蹁跹,竟无力再动弹,只怔怔出神……

    今夜月亮朦胧不清,秀儿才做完事回来,一推门就听见听君抚着胸口在那儿猛咳不止,这架势像是得了什么绝症一般,闻之骇人。

    她赶紧上前倒了茶水喂给她喝,不想听君却将手一抬,示意不用。

    “你这是怎么了,自打外面回来后就整日整日的咳,没完没了的,我瞧着怕,偏偏大夫看了还说没病。”

    听君坐在床沿歇了一会儿,待得气息平复才摇了摇头。

    ——我自己也奇怪,没由来便觉得嗓子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哽在那儿。

    “我看你这病玄乎。”秀儿惴惴不安地望着她,“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听君好笑地在她额上轻轻一戳。

    ——瞎说,这如何可能。

    “哎,改明儿咱们还是寻个好大夫来瞧,照你这么咳下去,非得咳出血来不可。”她提了茶壶正要去煮水,一回头见得听君拿了一包药也往外走,不禁怪道:

    “你又要去熬药喝?”

    ——这药挺好的。

    听君朝她扬了扬,她煎的是上回在杭州那独眼大夫给她开的方子,虽然秋亦一直嗤之以鼻,她私下里却仍日日煮了来吃。算如今已有一个月了,尽管没见嗓子有所好转,不过精神气力倒比从前好了许多,想来有益无害。

    “随你了。”秀儿也懒得多管闲事,“我看啊,你还是少吃点,说不定你这咳啊咳的,就是这乱七八糟的方子害的。”

    两人掀了帘子往外走,怎想屋里的炭剩得不多了,秀儿忙了一天,正渴着,听君不便和她争这几块,故而打小院出来,准备往厨房里去。

    刚从秋亦花园中走过,那前面游廊上忽有个小丫头手持托盘往这边而来,这丫头是在院里做粗使活计的,端茶送水自没她的份儿,更何况都这般时候了,怎么还往院子里头走。

    听君越想越觉得不对,待得她走近时,便出手拦住。

    “云姐姐。”小丫头听话地唤了一声。

    托盘上放着一个用盖盖住的青花瓷碗,听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你往哪里去?

    小丫头脆生生答道:“我去给三少爷送参茶呢。”

    ——这么晚了,他还没休息?

    丫头点点头:“少爷夜间睡不着,适才我正巧经过,他就叫了我去厨房煮一碗参茶来。”

    听君仍旧将信将疑地皱着眉,思量之下将那盖子打开,其中果真装了茶水,一股清香迎面。眼见并无不妥之处,她才还了盖子,微微一笑。

    ——去吧,小心一些。

    “诶,好的。”

    身后院子里秋亦房内仍亮着灯光,窗前朦胧投了一道人影,听君瞧了许久,见那小丫头已然走远,她收回视线,仍朝厨房中去。

    眼下亥时初刻,漏壶中滴滴而响,朱管家取了两笔账单来,和秋亦对着他自杭州带回来的账册两相对比,这一查之后,不由大叹了一声。

    “四少爷当真和那金人有勾结,这账上的数目出入如此之大,只怕那一万两的酒米钱还只是冰山一角。”

    秋亦冷眼睇他:“怎么,你不知道他和金人有来往么?”

    朱管家摇头苦笑:“老仆如何能知,从前只道四少爷贪玩好耍,哪里想他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秋亦搁下账本冷哼一声:“是么,我以为你向夫人推举我前去江南那边,正是想让我来收拾这把烂摊子呢。”

    朱管家咽了几口唾沫,语塞了半晌最后只得“嘿嘿”两声。

    “哪里的话,哪里的话啊……”

    正在此时,门口忽有一个丫头进来,立在门边手里还拿了托盘,朱管家抬眼一扫,因问道:

    “什么事?”

    那丫头忙笑道:“大管家,我来给三少爷送参茶了。”

    “参茶?”秋亦和朱管家皆相看了一眼,突然面上含笑,“我几时有叫过要参茶喝了?”

    小丫头笑吟吟地望着他,答得顺溜:“是云姐姐让我送来的,她说少爷夜里睡不好,恐是劳心费神所至,吃点参茶可养心安神。”

    朱管家在一旁听得欣慰,接口笑道:“这云姑娘对少爷还真是无微不至,这么晚了还想着过来送茶。”

    秋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倒没搭理他,只问那丫头:“既是要送茶,为何她自己不来?”

    小丫头想也没想,张口便道:“云姐姐自己身子也不好,这两日咳得厉害,刚在厨房里煮了茶,却又要看着自己的汤药,故而就让我送了来了。”

    秋亦眸中一沉,轻声问道:“她还在咳?”

    “是啊。”小丫头面露担忧,“听说见她咳得时候,那绢帕上略有血丝,这病量来厉害的很。”

    “……”

    秋亦静默了良久,这才招手让她进门。

    “端上来吧。”

    那小丫头欢欢喜喜地点头:“是。”

    茶水尚还烫着,秋亦掀开茶盖,便有一小股热气袭来,他轻轻吹了吹,低头抿了一口。余光见那丫头时不时往这边瞧来,秋亦垂眸沉思,随即把茶水放至一边。

    “你这茶水,当真是参茶?”

    小丫头莫名地望着他,迟疑道:“不是参茶……还会是什么……”

    秋亦神情如常,将茶杯往前推了一推。

    “你来尝尝如何?”

    小丫头惶恐地向后退了一步:“这、这……主子的东西,奴婢怎敢轻举妄动。”

    秋亦冷着脸伸手把那碗参茶端起,继而便往地上一砸,听那“啪”声响过,朱管家和这丫头均浑身一震,只见地毯上浸得深色的一滩茶水居然不住翻着白沫,顷刻间就把那毯子蚀了一小块洞来。

    朱管家惊诧不已,指着那丫头就厉声喝道:

    “混账,你竟敢毒害三少爷?!”

    “没有没有!”小丫头吓得面色苍白,对着秋亦扑通一跪,泪如雨下,“少爷,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

    她哭了一会儿,见秋亦丝毫不为所动,忙抹着眼泪,又道:“是……这茶是云姐姐让我送来的……”

    “人赃俱获,你还想嫁祸他人!”朱管家步出门去,片刻后便唤来两三个仆役,他朝秋亦一拱手。

    “三少爷,您看这人该怎么处置?”

    那丫头却还是哭着,这会儿伏在他脚下一个劲儿的磕头。

    秋亦心里烦乱,如此一经吵闹,周遭已有不少下人爬起来悄悄的看热闹,他转过身吩咐:

    “你带人去厨房里瞧瞧,看看……看看听君在不在那里。”

    因听他这么说来,朱管家顿时了然,点头应下。

    秋亦站在房中,眉头紧锁,双目只看着门外漆黑的院落,苍穹乌云太厚,早已没了月色,他头一次生出这样的担忧来。

    如果……

    她当真在那儿,自己又该如何?

    “少爷!”

    不过多时,底下家仆便自外回来,朝他行礼道:“找到云姑娘了。”

    秋亦神色未变,耳边听得那细微的脚步声渐渐近了,步子很稳很轻,他抬头颔首,正同门外进来的人四目对上,清澈的眸子如漆点墨。

    听君满眼茫然,四顾左右,见方才那小丫头跪于地上低声啜泣,亦不知发生了何事。

    知道秋亦不方便询问,朱管家清了清嗓子,换上笑颜上前道:

    “姑娘之前可是一直在厨房之内煎药么?”

    听君隐隐感到眼皮直跳,不曾多想只略一点头。

    秋亦见她怯然,心自不忍,轻轻出声问道:

    “你有没有动过她端来的这碗茶水?”

    此话一出,那小丫头便哭着看向她,泪水满面:“云姐姐,你扪心自问,之前咱们俩碰面时,你难道没动过这杯茶么?”

    听君低头回忆,一炷香时间以前她们回廊上相遇,自己的确打开了茶盖,她当然不知下毒一事,听秋亦又淡淡补了一句:“你可要对我说实话。”故而也没再犹豫,点头承认。

    一瞧她点了头,朱管家登时大惊,将眉一拧,颤声道:

    “这茶里的毒,当真是你下的?”

    听君骤然一凛,瞬间明白过来,慌忙摇头。

    那小丫头还插话哭着:“若不是你下的毒,那还会有谁?只有你碰过这碗茶水,我是从你那里端来的。我说怎么好端端的你让我送茶,原是想把这罪名推到我身上来!”说完就一把扑到她身上,抓着她衣襟哭道:

    “姐姐,我平日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让我来做这替死鬼啊!”

    听得屋里吵吵嚷嚷,哭闹不停,秋亦头疼欲裂,握手成拳,只向手边桌上一拍,喝道:

    “别吵了!都给我闭嘴!”

    那雕花木桌经他一掌拍下,即刻断成两半,小丫头立马噤声,大气也不敢出。

    秋亦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呼吸越发凌乱,半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听君仍怔怔看着他逼近,不住摇头。

    ——我当真没有下毒,我只是……只是开了茶盖,我没有……

    明明觉得自己当是有底气的,可手足无措的,都不知道该怎样表达。听君望进他眼底,那眸中竟看不到一丝清亮。

    他不相信……

    听君蓦地感到胸腔纠紧疼痛,四肢百骸麻木冰冷,万千情绪一齐涌上,她咬着下唇直挺挺对着他跪了下来,正如初见时候,跪的果断坚决。

    ——我没有下过毒。

    她把手放在胸口,心的位置,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手势,只看他缓缓蹲下身来,长袍青衫离自己不过短短几寸距离。那气息却和往日截然不同。

    阴冷刺骨,如坠寒潭。

    秋亦袖摆微抖,许久许久才抚上她脸颊,忽然问道:

    “你是秋夫人的人,对不对?”